馬車還在路上，馬車還在顛簸。

藍渾身無力地靠在車廂裡，他見簫公子一直抱著一把琴，一把七絃琴。

他識得那把琴，那是他當年的琴。

“你若真這麼喜歡那把琴，我就把它送給你。”藍道。

簫公子搖了搖頭：“你送不了我，因為這把琴不是你的。”

“我們初次相遇時，你也說這把琴不是我的。”

“對，它不會是我們任何人的，它只是賢的。”

簫公子輕輕地撫摸著那一根根琴絃，就像是在撫摸他的愛人一樣，生怕傷了它一分一毫。

藍的目光漸漸地黯淡下來，良久，他問他：“你也認識賢？”

“認識，從小就認識。”簫公子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把琴，慢慢地陳述著：“我和他是一個村子的。小時候我們就很要好，總是一起跑到村頭的小沙坡上玩，總是一起爬到樹上去偷橘子，總是一起被大人罵，一起被大人打。那時候我們都很窮，一家只有一間破草房，可我們很快樂，真的很快樂。那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藍也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不由得感嘆道：“可是，再好的日子，也有過到頭的那一天。”

“你說的沒錯。”簫公子微笑地看著藍，他笑得很幸福，轉瞬即逝的微笑：“後來，村裡鬧起了旱災，地裡顆粒無收，家家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整日飢腸轆轆的。人們為了填飽肚子，就去山上挖野菜。野菜挖完了就去拔草，草拔盡了就去刨樹皮。”

“太陽很毒，終日不停地暴曬著我們。被活活餓死的人，在路邊更是隨處可見。我就曾見過，一個男人把他自己的手臂斬下來，煮給他生病的老母親吃。那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們活得連畜生都不如！”

簫公子抱緊了懷裡的琴，彷彿那是他此時唯一的依靠：“就在大家都活不下去的時候，村子裡突然來了位姓洛的年輕公子。他穿著一身錦緞大袍，一看就知道是個非富即貴的達官貴人。”

“他在村子裡來來回回走了一天，最後他走到我和賢的面前，他看了我們很久，然後就把我們的父母拉到一邊說了幾句話。我只看到母親點了點頭，之後就有人給了他們十二斗米。被強行拉上馬車的那一刻，我們才知道，我們被父母賣掉了。他們看來，我們就只值十二斗米。窮人的命，就是那麼的賤！”

藍道：“你說的那洛公子，應該是瓊枝閣的洛一鳴吧。”

“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得瓊枝閣的當家的。更何況，我們那還是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我母親或許還以為，她給她兒子尋了個好去處。”簫公子苦笑著，笑得那麼無奈。

“到了瓊枝閣，我們就和其他的孩子一樣，被關在一個漆黑的小屋子裡，每天都有人給我們送飯。饅頭是硬的，菜是臊的。可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要像瘋狗一樣去搶。因為不搶就會捱餓，我們都嘗過那滋味，我們都不想捱餓。”

“不久我們就都知道，我們到的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有些孩子被拉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有些就算是回來了，也是一身傷痕累累，過不了幾天就死了。”

簫公子有些難受地道：“賢生來膽子就小，那個時候他真是怕極了，生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賢每天只要一睡醒就會哭，哭著叫娘，哭著叫爹爹。他每次哭的時候，我都會緊緊地抱著他。我告訴他，他們早就不要我們了，我們現在只能靠自己。我們要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賢被拉出去的時候，他一直不肯鬆開我的手，他撕心裂肺地哭著，大聲地叫著我的名字。當時我多想被拉出去的那個人是我。我願為賢承擔他所有的痛苦，因為我不想看他哭，我不想看他傷心。”

淚水一滴接一滴地打在琴面上，簫公子連聲音都嗚咽了：“賢再回來的時候，是被人抬進來的。他的褲子上沾滿了血，整個人都傻傻的。我把他摟在懷裡，我原以為他會哭，可他卻沒流下一滴眼淚。他問我，我們是不是隻有這樣才能活下來？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可賢卻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從那以後，賢就經常被叫出去。每次回來的時候，他都會給我帶很多好吃的點心，跟我講許多外面有趣的事。賢變了，他每天變得好開心，穿戴也變得越來越好。有些事，賢不說，我也不問。但紙是包不住火的，終有一天，我們都要面對現實。”

簫公子的眼角滑過一行清淚：“那是我第一次被帶出小黑屋，他們把我領到一棟很奢華的閣樓裡。在那裡，我看到了賢。他身上一絲不掛，翹著自己雪白的屁股，任由身後的洛公子盡情猛烈地抽插著。整個屋子裡都是他放浪的叫聲，就像夜裡叫春的貓一樣，叫得人心裡直髮癢。情事盡後，賢也看到了我，他把臉埋在枕頭裡。我知道，那時他哭了。”

“很多時候，我總覺得，自己的命要比賢好很多。就像小時候每次偷橘子，賢會被人發現，而我就不會。就像我遇見了教主大人，而賢卻遇見了你。”

簫公子看了眼藍，繼續道：“那一天，教主大人也不過是來瓊枝閣隨便看看，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中了我。臨走前的一夜，賢拉著我哭了很久。他說他捨不得我。可他也說，被一個人上，總好過被一群人上。”

“我不懂得該怎麼去安慰他。我只是叫他等我，等我混出頭了，我一定會回來接他，帶他離開這個地方。我們一起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簫公子抹過眼下的淚，淡淡地一笑：“九年後，我真的混出頭了。我去找賢，可賢已經不肯跟我走了。就因為他遇見了你，湘崎的藍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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