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蘿蔔配鹹菜,粥裡擱了食補的藥材,活血養氣。
周梨用筷子攪著,嘴巴咂不出味道。
蘿蔔爽口,粥也清甜,只不過實在寡淡。
自從來到少林,多日不見葷腥,她想念雞鴨魚肉,想念蹄膀,想得口水都要流下來。
在飯堂遇到溫小棠和衍理,衍理正說著如何幫溫小棠調理身體。
周梨湊過去:“大師,可否問一句,這幾日哥舒似情可有好轉?”
衍理把哥舒似情搬去達摩洞,不是要軟禁他,是要為他治病解毒。
他需要哥舒似情留在少林寺,這樣一來,他便可以全心全意為他對症下藥。
溫小棠笑道:“有沒有好轉不知道,不過他那張嘴,罵起人來,可謂花樣百出,精彩絕倫。”
昨日他與莫金光去後山閒逛,途徑達摩洞,就聽哥舒似情在裡面破口大罵。
哥舒似情被點了穴,不能動,謝天樞陪著他,他瞧謝天樞不順眼,就罵謝天樞。
衍理每天會去達摩洞給他診脈吃藥,他見衍理來了,就開始罵衍理。
總之變著法兒罵,而且罵詞絕不帶重複,比起衍理始終就是那幾個字的口頭禪,真是新鮮多了。
奈何謝天樞是個不動如山的性子,他要罵就隨他罵,也不點他的啞穴,免得穴道點多了他難受,讓他能罵罵人順順氣也不錯。
衍理修禪修了幾十年,更對這種挑釁不在話下,哥舒似情就是罵瓢了嘴,這兩人也照舊雲淡風輕。
衍理就道:“他的毒非一日三刻能好轉。”
周梨摸著下巴小聲:“謝前輩說春風渡能治,怎麼還不給他治呢。”
衍理聽到這話,眸光微變,不講謝天樞,也不提春風渡,仍執著以藥理來醫,“等一下貧僧會去山中採藥,為他新配一副藥,試一試能否有效。”
周梨便道:“我能和大師一起去嗎?”
衍理微笑答應。
周梨貼著碗邊嘬粥,一邊想哥舒似情的事,一邊又想洗髓經。
奈何這兩樣事情,目前都遭遇瓶頸。
第101章 驚變
吃完早飯, 周梨在山門前等待衍理。
衍理換過袈裟, 穿一身輕便僧袍,背個籮筐, 很像行腳僧。
周梨覺得一辯大師不苟言笑,衍理大師比一辯大師要溫和許多,就是那句“我佛慈悲”的口頭禪聽多了讓人不免搖頭, 其他都好。
他給周梨形容所要採擷的草藥模樣, 有些可在山下小鎮買到,但有些只長在峭壁之中,很難尋得。
周梨眼觀八方, 一心二用,不忘背誦洗髓經:“萬物非萬物,與我同一氣,幻出諸形相, 輔助生成意……息息歸元海,氣足神自裕。浹骨並洽髓,出神先入定……”
衍理接下來背:“臥如箕形曲, 左右隨其宜。”
周梨一呆:“大師,你也會洗髓經?”
衍理笑了:“方丈師兄與幾位師兄弟皆會背誦, 只不過背得出來和能否練成是兩回事。”
周梨嘆氣:“方丈說我有修習洗髓經的天賦,現在看來是他說錯了。”
“不必著急, ”衍理道:“欲速則不達。落葉飛花,一切皆是自然之理。”
周梨還是不懂,衍理笑道:“貧僧也不懂, 若懂了,洗髓經便成了。洗髓經若成,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脈,四年易肉,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發,九年易形。貧僧未曾見過這等奇異之變化,施主將來若是練成,一定要來少林,與貧僧開開眼界。興許施主將來真如這經上所述,哪怕人老年高,也依舊是少女風韻,形態絲毫不變,也算世間奇觀。”
周梨大笑,知他以說笑來安慰自己,點頭:“好,若我成天下奇觀,一定來給大師過目。”
衍理所需藥材十分難尋,兩人爬遍山坳,日落時分,總算給他們尋得一株。
那草藥開在十幾丈峭壁處,衍理把籮筐放下,但見他施展四肢,飛簷走壁,旋身躍起後,摘下藥草。
回到周梨身邊時,草藥完好,人也淡定不驚。
周梨忍不住拍手稱絕,這輕功超出她幾倍不止。
兩人下山到鎮上,走遍藥鋪,把餘下所需藥材買全。
周梨趁衍理買藥期間,搜刮攤販叫賣的葷食。肉圓魚丸,油鍋滋滋地響,香氣撲鼻,她哪裡忍得住。
幾串下肚後,有了油葷,人都精神了,頓覺氣力十足。
周梨感動得要哭出來,自己果然是離不開雞鴨魚肉的俗人一個。
結果轉身愣住,衍理在她背後瞧她吃肉吃得歡,微微一笑。
周梨輕咳,默默把嘴巴里一顆肉丸嚥下肚子。
衍理拿出隨身佩囊,清點一下銀錢數量,笑道:“我佛慈悲,尚有餘存,周施主,貧僧請你吃飯。”不忘添上:“施主想吃葷的亦可。”
“啊?”周梨驚訝。
於是選了家食肆,點上幾樣小菜,葷素搭配,色相倒是極好。
衍理食素,周梨則吃肉吃得快意。
天色已沉,小鎮的夜色裡亮著惶惶燈火。
周梨總算吃飽,摸著肚子問:“大師幾歲出家?”
衍理提起眉目,微笑:“十七。”
“為何出家?”
“為解一疑。”
“何疑?”
“人生而何苦。”
周梨皺眉。
衍理說道:“貧僧自幼學醫,父母皆為郎中,五歲上頭,母親一病而死,十歲,父親為人治病時,被傳染疫症,相繼而去。家中餘我與兄二人。兄亦懂醫理,秉承父母遺志,開館治病。十六歲時,兄亦生病而死。”
周梨愣了下,低聲道:“對不起。”
衍理搖頭:“生死是人世最重要之事,但也不可強求。至親亡故之後,貧僧自此便存了一疑。佛說,眾生皆苦。佛有大變化,大法力,何以不救黎民與水火,給世人創一個世外桃源。十七歲那年,遁入空門時,心中有怨,怨我至親救人無數,偏不得長生,心中有疑,疑佛祖明知眾生苦,為何不救眾生脫離苦海。”
周梨看他的雙眼,“大師如今可有答案了?”
“有,也沒有,”衍理笑得慈悲,彷彿他即是佛,佛即是他,“貧僧如今把這一疑轉成了一願,願餘生能救更多的人。”
所以他救哥舒似情,哪怕知道他已無藥可醫。
佛太廣大,禪機也太難解,與其想破腦袋,不如去救更多性命。
周梨笑了起來,她很喜歡這種性情。曾經她以為出家人愛說禪機,愛說似是而非永遠叫人弄不懂的話,但來少林之後,她發覺不是,無論是一辯還是衍理,他們都心中有執,這執念使得他們願意對眾生苦難出手相救。
她又想到謝天樞。
謝天樞才是真正超然物外的人,他心中無情無慾,這種無情,並非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