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從土坑裡給抱了出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真把自己給埋起來了。
楚弈把人抱在懷裡,把她臉上沾的一星點泥土給揩去,可他手上都是泥,反倒留了個清晰的印子在上面。
他看著那片汙跡,咧嘴無聲笑了笑,就這樣坐在地上,再被風一吹,才發現自己連裡衣都汗溼了。
可有懷裡的人溫暖著他,山風再大也沒覺得寒冷。
——她真是大膽。
萬一他沒有發現異樣呢?萬一她餓暈過去,呼吸的那片氣孔被泥土塌陷堵起來了呢?
楚弈想著,心裡就是陣陣後怕,抱著她的手臂漸漸用力。
“……楚郎,我渴。”極低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輕得像是他在幻聽。
楚弈垂眸看她,她仍舊閉著眼,唇乾燥得起了皮。他解下腰間的水壺,自己抿了一口,輕輕抬起她下巴,低頭哺餵。
士兵們紛紛背過身,都如釋重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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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君再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上郡軍營,想要坐起來,才動了一下,頭暈眼花,身上也軟綿綿的。
她只好再靜靜躺著,沒過多久,外頭傳來腳步聲,楚弈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長公主醒來了嗎?”
銀錦亦步亦趨跟著繞過屏風:“方才來看還沒有。”
等兩人來到跟前,卻是對上她清亮的雙眸。
銀錦臉上當即露出喜色,激動喊了聲公主:“你醒來了!”
趙樂君想說話,張嘴卻只有沙啞的一絲聲音,銀錦轉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著銀甲,鎧甲上還染著血跡,殺氣凜冽,是剛才戰場回來的裝扮。
他站在床前,無聲凝視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見,她居然不知道該先說什麼。
好在銀錦很快回來,化解了這點尷尬,小心把她扶坐起來,給她喂水。帶著哭腔說:“公主,我們魂都要被你嚇丟了。”
趙樂君慢慢抿了幾口,總算能發出聲音了,安撫道:“這不好好的。”還是沙啞難聽。
楚弈看了眼依偎著的主僕兩,轉身出去片刻又再回來,走到床尾自己解戰甲,把劍掛在一邊。
銀錦給她餵了水,抹掉眼淚站起來,說去給她找些吃的。
“已經吩咐下去了。”楚弈說著坐到銀錦剛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帶著冷意的青年,褪去戰甲,連面龐都顯得柔和許多。
他霸佔了位置,銀錦癟癟嘴,想到他親自去把公主找回來的,識趣退到屏風後。
“你帶的親兵都沒能逃過胡人的追殺。”他思索片刻後開口,視線還是一錯不錯望著她。
趙樂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長出一口氣說:“他們有弓箭,前後伏擊,射殺了我們的馬。我們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難逃一劫,我讓第一時間到烽火臺,但是來不及點燃就被追上。”
“有人斷後,我和五個士兵躲起來。胡人好幾回都要搜尋到我們,然後還聽到他們說回去報信,先攻城。沒有馬,我們出了山也來不及報信,所以索性藏了兩天,再去點燃烽火。”
“他們讓我一個人躲起來,趁烽火燃起的時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沒有那個體力,堅持跟他們再上了山。”
慶幸的是山上沒有胡人把守,估計也沒有預料到他們會殺個回馬槍,然後她就想起當年說,遇到危險就把自己埋起來躲避追殺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會過來的,只是她又餓又累,等到他來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要是睡醒,外頭安全,她當然會自己爬出來想辦法活下去。
“——他們知道你的行蹤。”
楚弈聽著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蹤的那種揪心又纏繞著他。
趙樂君沒有否認他的話,這樣的圍堵,的確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來北地的時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問外頭狀況怎麼樣,外邊送吃食計程車兵過來,銀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兩三日未曾進食,先用些清淡的。”
餓了幾日,一小碗米粥也讓趙樂君覺得饞。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過來,銀錦看著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搶了活兒,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頭的男人也不多話,與她靠著肩,吹涼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輕鬆愉悅的。
飯香在前,趙樂君不是忸怩的性子,坦然一口接一口,先把自己餵飽再說。
但他才餵了一半,就放下了,在她探頭看碗的時候說:“歇上兩刻鐘再喝,脾胃受不住。”
她抬眸,撞入他深幽的雙瞳中。平平淡淡的一個對視,卻讓她心頭一跳,想起在山上,自己似乎喊了他一句楚郎。
她轉過臉,一隻手卻跟了過來,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將她臉再掰回來。
動作再霸道不過。
“為什麼不告訴我和離的原因。”
趙樂君本就還沒有放緩的心跳似乎就又快了。
她長睫低垂,多半是銀錦那裡洩了口風,知曉他這是找後賬的意思。
“嘉寧,你為什麼不和我說?”
楚弈再度發問。
趙樂君在他逼問中手指抓住被面,輕輕笑了一下,然後直視他:“因為那時恨透了你的強迫,一別兩寬於我來說最好,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既然知道了,又要聽真相,也沒有好再藏著掖著。
他聞言眸光有幾瞬間地閃動。手微微一動,緩緩鬆開她,放回到了膝蓋上,握緊。
那是他最荒唐和最後悔的一件事。
藏在心裡卻從來沒有消磨去的悔恨再度湧上來,讓他手心都是冷汗。
此時耳邊有輕微的聲響,是她重新躺下。
屋裡就變得一片寂靜,他在這種壓抑的寂靜中閉眼,那日她沾著淚的眼眸浮現在眼前,無神又悲涼。
這才是他們間如今跨不過去的一道溝壑。
“嘉寧,我還能得到你的諒解嗎?”
良久,他澀啞的聲音響起。
趙樂君許久沒有作聲,在他等待得快如入定的老僧時,她才茫然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再接納他。
楚弈緊繃的身體反倒放鬆了。
起碼她沒有一口回絕,所以他還有機會不是嗎。
趙樂君躺著,把被子拉過頭,將自己罩進黑暗中。楚弈也不走,就坐在那裡,等到了兩刻鐘,端著碗往外走,很快熱了粥又重新回來。
“吃完再睡。”
他去扯了扯她矇頭的被子。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睡著,也睡不著,心裡一直在思考他剛才問的問題。
最近的經歷,是他們夫妻兩年都沒有過的,兩年都沒有過的貼近。
患難見真情,不外如是,偏偏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