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裡的敲打著。
什麼痴心不改等著霍錦寧的薛家小姐,什麼放話要做霍二少姨太太的當紅明星,什麼跟在他身邊出入風月場合白俄秘書,一邊好似熱心的給蕭瑜提著醒,一邊巴巴的等著看她笑話一般。
蕭瑜聽就聽了,連笑都懶得笑。
被拿著當了小半輩子的擋箭牌,並且接下來大半輩子都會如此,這人逢場作戲的本事,她再清楚不過。不光是為了要明面上做好康家和蕭家的好女婿,他這人心繫家國,無暇私情,對這些男歡女愛很是懨懨。
可既然有人劃下道兒,她總是要接的,口舌之快都是虛的,手底下見真章。跟著廖三哥混大的,賭場上什麼作弊出千的伎倆她不會,幾個貴婦小姐還是太嫩些。
霍冬英牢牢佔著位置不動,其他兩家走馬觀燈似的換人,蕭瑜來者不拒,一個晚上,她贏了霍家一群老少女人統共二十三萬真金白銀。
之中九成都是霍冬英輸給她的。
“我剛進霍家門,沒想到諸位嫂嫂姐姐給我封了這麼大一紅包,真是過意不去。”
天亮時分,諸人離開時無不面如菜色,卻只有霍冬英拉著蕭瑜的手好笑道:
“你呀,不過是跟你開開玩笑就氣成這樣子,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兒。”
蕭瑜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被霍冬英制止,她捏了捏她的臉蛋,似笑非笑道:
“不過既然你那麼在意,我就給你盯著點吧。”
.
除夕夜後,蕭瑜並不清閒,且不說要挨個拜訪霍家族親,各種酒會宴會邀請函也是如雪片一樣飛過來。她這霍家二少奶奶,免不了要踏進上海的社交圈子走上一圈,讓大傢伙都滿足一下好奇心,眼高於頂的霍二少究竟娶了個怎樣的女人。
這也就罷了,更糟心的是自那天牌局以後,霍冬英也隔三差五便邀蕭瑜出門。從歌舞廳到俱樂部,她很會玩,認識的朋友也很多,身邊總圍繞著一群年輕男女,眾星拱月一樣。
蕭瑜開始還去了幾次,後來也煩了,想拉霍錦寧做擋箭牌也不行,這人忙的連人影也抓不著。
近日裡他接手了霍家的民強鐵路公司,這個曾經輝煌一時,如今千瘡百孔,幾乎倒閉破產的公司。
這不是什麼考驗亦或為難,這是他與霍成宣力爭的結果。
鐵路是民生根本,交通是經濟基石,只有大地上縱橫交錯的交通脈絡如血管一樣活躍起來,這個國家的經濟才能真正的甦醒。
蕭瑜知道,霍錦寧他心裡有一副山河畫卷,勾勒著蒼茫大地的希希未來。
將將出了正月,蕭瑜藉口父親病重,要回去在床前伺候著盡最後孝道,同霍家諸人辭了行。
霍錦寧心知肚明也沒有點破,他自然是要在上海照顧生意,往後日子不會長留北京了。
於是蕭瑜一個人孤身從滬上回京,一路火車坐了兩天一夜,從上海坐到南京,轉車到天津,再到北京。一路向北,雪越來越大,山野起伏,滿目荒涼。
第三天早晨,從火車上走下來時,蕭瑜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得一個寒顫,裹緊了身上的長大衣,深吸了一口乾冷的空氣,覺得恍如隔世。
霍家的汽車提前得了信到火車站來接她,她坐上了車,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說,去燕子衚衕。
進門之後,穿堂過榭,還沒走到後院,就聽見咿咿呀呀的唱腔,似水磨米粉面,痴痴纏纏,又似山泉淌林間,清清澈澈。
她站在門外出神聽了半天,這才走進院子。
昨夜又下了場雪,今早還沒來得及掃,一地亂瓊碎玉,清清泠泠,槐樹紫藤睡蓮都枯了,唯有牆角的梅花星星開了幾枝,在銀裝素裹間綻放點點碎紅。
院中那人一身單薄的黑色長衫,手捏著一柄摺扇,背影瘦削,聲音悲切,好不悽楚: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了頭髮......”
他唱的是《孽海記》中的一曲《思凡》,人說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如今他倒是將這色空不耐拜佛唸經寂寞生涯的哀怨,唱的千迴百轉,應景十足。
頗有些,深閨怨婦之態。
她不禁噗嗤一樂。
他聞聲一頓,驚訝轉過身來,眉宇冷清,黑白分明的眼中剎那間染上欣喜:
“你回來了?”
想她孃家在蕭府,夫家在霍府,婆家在滬上霍公館,可這話說的,就好像這裡才是她的家一樣。
但她沒有反駁,凝視良久,只輕輕應了聲:
“嗯,回來了。”
☆、第 29 章
二月二十四,這天凌晨,蕭瑜安排在蕭子顯身邊的小丫鬟從蕭府給蕭瑜遞來信兒,說是蕭子顯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那就是沒嚥氣,嚥氣了再說。”
蕭瑜坐在廳堂,表情不耐的捏了捏眉心,揮退了來人。
來人也吵醒了梁瑾,他站在門口靜靜聽完了兩人的對話,這才進門。
他走到蕭瑜身邊,把手裡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當心著涼。”
蕭瑜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抬頭問他:
“我這不孝女是不是該被天打雷劈?”
她面無表情,可梁瑾感覺到那隻抓著他的手冰涼如水。
梁瑾反手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溫度溫暖著她的,輕聲說:“別太為難自己。”
這一句話反而讓蕭瑜皺起了眉頭,她起身在屋內踱了幾步,終於站定,幾不可查的輕嘆了一聲:
“去聽聽他有什麼遺言。”
蕭瑜是跟醫生一起到的,平日裡死氣沉沉的院子裡,此時聚滿了忙進忙出的人。
她進了屋,站在裡間床邊,冷眼看著醫生在做徒勞無功的搶救。
這個院子,她很多年沒有進來過了,本就煙熏火燎的福/壽/膏氣味裡又夾雜著中藥味,病氣,惡臭味,讓人聞之慾嘔。
這個人她也很久沒見過了,除了剛從國外回來時,隔著簾子象徵性的請了安,連她結婚時,彼此也沒照面。
此時躺在床上的這個人,不知道是否還能算是個人,他瘦得好像是一具只包了層皮的骨架,顫巍巍,軟塌塌,半邊身子勉強輕輕掙扎著,眼睛睜不開,只在喉嚨深處含糊發出微弱的呻/吟。
不像是不甘,更像是祈求。
其實他今年才四十六歲。
“老太爺!老太爺到了!”
屋外一陣騷動。
蕭如山披星戴月的來了,直接走到床邊坐下,毫不嫌棄的拉住那隻瘦骨嶙峋的手:
“我兒,我兒醒醒!”
趙醫生遺憾道:“老太爺,您節哀。”
蕭如山雙目通紅,厲聲質問:“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子顯貼身伺候多年的小廝早就跪在旁邊,重重磕了幾個頭,一把鼻涕一把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