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問……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
“不知道!”灰鸚鵡氣呼呼地叫道,“總之不會有什麼好事。如果最糟的情況發生,這趟我就只能當只該死的鸚鵡啦——你知道上來一趟多不容易嗎?”
“也就是說,你不會死。”
鸚鵡止住話頭,狐疑地瞪著尼莫。
“按理來說上級惡魔不會被束縛住,更不會聽人指令。但就剛剛安的態度來看,傭兵公會應該有控制上級惡魔的辦法。”尼莫緩緩說道,語氣中依舊殘餘了幾分不確定。“理論上,他們應該不會允許它……呃,她到處亂跑。也就是說……”
奧利弗像是猜出了他想說什麼,翠綠的眸子裡帶了些驚訝。
“……假設巴格爾摩魯沒有說謊,它自己確實是上級惡魔,而上級惡魔之間需要先行廝殺。那麼我……我或許可以把那東西所有的注意力吸引住。只要找到公會設好的控制邊界,她夠不到我,我也可以繼續拖時間,我不信他們會允許她長時間遊蕩在外。”
“你瘋了嗎?”灰鸚鵡怒氣衝衝,就差一翅膀扇上去。“多管什麼閒事!”
“……但這個辦法理論上可行,不是嗎?不試試看的話我得做一輩子噩夢。奧利弗,你和安帶著那些人離遠點,我把它引開,如果沒成功的話——”
“我跟你一起去。”奧利弗打斷了他的話,表情鄭重而認真。
“你……”
“你沒有戰鬥經驗,可能在找到法術邊界前就被抓住。”奧利弗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用擔心武器問題,我也有我的手段。”
“你們根本就不清楚上級惡魔的力量!”灰鸚鵡一副被侮辱了的架勢,“你們兩個愚蠢的——”它被憤怒卡住了喉嚨,想不出更惡毒的詞來攻擊面前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貨。
“厲害點的惡魔術士都能毀掉一座城,上級惡魔的力量我確實無法想象。”奧利弗沉聲道,“所以呢?趴在地上,祈禱誰來救我們嗎?我可不喜歡心安理得等人為我拼命——更何況,我欠這傢伙的人情已經夠多了。”
安的符咒冊眼看就要被撕光,從林子裡逃來的人本能地蜷縮在離紅霧最遠的屏障角落。乳白色的光輝變得透明,嘎吱嘎吱的擠壓聲愈加響亮。
“安!”尼莫朝女戰士的方向大喊。
女戰士蒼白著臉轉過頭,正對上黑髮青年滿臉強作鎮定的笑容。
“我們有個主意,先走一步啦!”尼莫朝那片猙獰的紅霧轉過身去,嘴裡大聲招呼著。奧利弗則跟在他的身邊,細心地掃視草坪,指望撿到把被拋棄的武器。“你躲遠點,記得明天幫我們挑任務——”
他們靠盲目的樂觀和渺茫的希望支撐,向著死亡的方向奔跑。安熟悉那種年輕的氣勢——天真而愚蠢,總是預設奇蹟會發生,自身會成為千萬人中的那個特例。
就像多年前的她自己。
她沒有阻止他們,也沒有迴應他們。沒人知道傭兵公會打算讓這東西在外面溜達多久,可能到明天太陽昇起測驗結束,也可能數天或更多——
可現在她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安的心跳得厲害,內臟被緊張和恐懼攪得直痛。沒有什麼比坐以待斃的滋味更難受——比起突然降臨的意外,它在死亡前還要羞辱一番受害者,向那群可憐人們強調他們的無能。
她翻開那本只剩三頁紙的符咒冊。光輝屏障還剩兩頁,最後一頁是她自己黏上去的,又髒又舊,滿是摺痕,什麼時候脫落都不奇怪。安用手捻著那頁紙,心情複雜地低下頭,彷彿手指間的不是老舊難聞的羊皮紙,而是鋒利的刀刃。
不,她能做的還有一件事。
尼莫和奧利弗在屏障邊界停下腳步,離那片紅霧太近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太遠又不知道能否成功挑釁。灰鸚鵡沒有跟過來,尼莫只能自己瞎猜挑釁的辦法。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無法像幾小時前那般順利地產生敵意。隨著他走近紅霧,奇妙的雜音變得更加清晰,同時也更加絕望。彷彿有隻受傷的幼獸在他面前哀鳴,再殘忍的獵人也得遲疑個幾秒,更別提向來人畜無害的前圖書館員工。
那股情緒感染了他,悲傷和絕望如同滲毒的蛇牙,迅猛地扎進他的心臟。他“希望對方消失”的念頭還沒起,就被另一個壓了下去。
“嘿,我在這裡。”尼莫不自覺地想道。
這可絕對稱不上敵意,但毫無疑問的,潘多拉忒爾發現了他。
無數細細的煙柱從森林角落升起並匯合,遠看還不覺得,等它的身體真的聚集起來時,兩人才意識到自己的對手是怎樣龐大的事物——煙霧不再流淌,反而凝聚出了液體似的質感。猩紅色隨著煙霧的收攏變得更加濃重,到最後幾乎接近棕黑,他們面前的惡魔軀體彷彿一個擁有生命的巨大龍捲風。
雜音在那一瞬中止了片刻。
在那短短几秒,尼莫幾乎生出些希望,指望著或許能夠透過交流避免可能的戰鬥——或者說單方面的追殺。但他的希望很快隨被捲上天的樹木和沙土一起散了個光。
第二次響起的雜音變成了純粹的噪音,頃刻間刺穿他的頭顱。惡魔沒有直接攻擊尼莫,而是無差別地攻擊起樹林周邊的一切——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尖銳的噪音下尼莫再無暇去分辨情緒,沒有抱著腦袋蹲下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集中力。這個時候聽不到雜音的奧利弗幫了大忙,他一把攬住尼莫的腰,利索地扛起他就跑。
尼莫的臉正衝奧利弗的後背,他費力地抬起頭。潘多拉忒爾沒有追來,還在原地發著瘋。滿天石塊和樹幹殘骸亂飛,尖銳的噪音讓他有點想吐。奧利弗伸出空閒的左臂,向後一甩——波濤般的冰層湧起,擋住了噼裡啪啦向他們砸來的大塊殘骸。與此同時,奧利弗的左臂瞬間鮮血淋漓。
尼莫咬咬牙,拼命把那些噪音從腦子裡擠出去。他伸出手,滿腦袋就一個念頭。
這是他的計劃,他可不能先把奧利弗給拖累死。
黑色屏障陡然升起。它不像上次那般平平展開,而是活物般攀上棕黑色的霧氣龍捲,藤纏樹似的從各個角度刺入霧氣。濃稠的陰影束縛著棕黑的霧氣,彷彿在森林中立起一柱怪異而讓人不快的圖騰。
沒有咒語,沒有法陣。他在一片未知中笨拙地探索訣竅,緊張得滿頭大汗。
他們聽不到不遠處懸崖上的輕微掌聲。
三人曾作為據點的那道縫隙之上,小小的懸崖邊緣。戴著兜帽的男人毫無誠意地鼓了兩下掌。
“可憐的小丫頭……這麼多年,他們還是不許你回去嗎?”他遙望正和黑影爭鬥著的潘多拉忒爾,溫柔地喃喃。“裘德可真是個傻瓜,不,人類大概早就忘了如何接受新事物——那毫無疑問是位惡魔術士。”
他往下扯了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