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滅去魔種,魔種在日月照璧下被滅得乾乾淨淨,他們還順藤摸瓜追查個球球。
沒東西讓他們追查。
魔種關係的不止是青山白水數百條人命,更是也許將來仙魔兩道會挑起的再一次混戰,死傷動輒千萬計。
相較之下,青山白水兩宗數百條人命像是無足輕重。
衛珩不這樣認為。
出鞘的日月照璧將他的態度展示得一覽無遺。
舒遙也不這樣認為。
假使衛珩遲一刻拔劍,他寒聲寂影便會遞出一招劍轉流雲,將兩宗中人體內魔種徹底驅散。
引長煙聲音裡有刻意被壓下的熱切:“是日照天門!用在眼下的場景上,倒是貼切極了。”
明日煌煌之下,一切妖魔鬼怪無從遁形。
聽他此言,舒遙卻是極短促地蹙了蹙眉,心裡掠過一絲不對勁。
衛珩是以劍入道,貼合天道的。
單單以他劍看,也很有這個意思。
日月照璧,一為太陽,一為太陰,正好是一陰一陽拼成一個圓融無缺的太極。
按理說衛珩劍下應當兼有日月。
怎會單見太陽而不見太陰?
舒遙未做多想。
興許是人家道尊覺得小場面不值得讓他出全力,或是覺得太陽之意更適合逐退魔氣也是有的。
烏雲倒退,一輪明日又高高掛在天幕上,再定睛看衛珩手中劍時,哪裡還有半分不可逼視的模樣?
只平平一把劍,長是大多數劍的長,寬是大多數劍的寬,最多誇一句清光湛湛,如盛秋水。
衛珩神容也如這把劍身掠喉一樣寒,內中殺意崢嶸探首:“出來。”
日月照璧劍身清鳴不止。
一場變故後,青山白水兩宗中人暈倒在地,白水幽幽,古木蒼蒼,天空渺遠,竟靜默起來。
唯獨日月照璧鳴聲一聲復一聲激越,像是迫不及待出鞘飲血。
“沒用的。”舒遙走了幾步到衛珩邊上,口中道,“論起怕死,誰也比不過七殺,他恐怕剛到晉國,察覺到你在此處出手,就立馬溜之大吉。”
這份求生欲實在非常旺盛。
奈何他們還真沒法殺過去。
舒遙境界畢竟大不如前,七殺有心遮蔽之下,縱有殺破狼三星相助,仍感應不到七殺所在確切方位。
至於衛珩,他與七殺同為大乘巔峰,雖勝一籌,七殺全力躲藏,衛珩亦難尋出來。
衛珩默然不語。
過了半晌方道:“等事了之後,我親自走一趟魔宮。”
七殺總不能一輩子躲躲藏藏,不回魔宮。
舒遙嘆氣:“等等,所以說我們跑這趟晉國是為什麼?”
反正到頭來還是直接去和七殺對質。
是為發現舒寧這個原身的便宜兄長嗎?
引長煙寬慰他道:“師弟想開點,好歹除去那麼多人身上魔種。”
地上癱著的人逐漸醒轉。
大部分面色蒼白呆滯,顯然是沒回過神。
白水宗宗主倒是掛心他的愛子之死,很快轉過腦子,哭天搶地:“我兒做錯了什麼要被那該死的魔頭盯上啊!何至於白白送一條性命?”
舒遙盯著他。
很奇怪,他和北斗宗宗主無一處相同之處。
舒遙卻偏偏從他們兩個身上看出點神似來。
他指尖在寒聲寂影上按得更緊,渾然不覺疼痛。
直到聽見舒寧小聲翼翼的問詢聲:“冒昧問一句,諸位前輩可是仙道上宗之人?”
那些詭異的魔種將他們逼得毫無還手之力,幾臨死地,卻被這三個人清除乾淨,舒寧又不是傻的,怎會想不到這三人的身份?
除去仙道上宗精心培養出來的弟子,有誰能輕而易舉認出併除去魔種?
他和白水宗宗主枉為金丹,根本不曾察覺自己身上異常。
引長煙道了一聲是。
舒寧鬆一口氣,笑意更深,口吻也更小心:“我冒昧問上宗前輩一句,可曾在仙道中聽聞過一人名姓為舒遙?”
舒遙像是怕被誰搶先似的急忙忙開口,以斬釘截鐵地口吻截斷引長煙話頭:“沒有!”
引長煙一頭霧水,緩緩看向舒遙。
若他沒記錯的話,道尊這位新收的弟子,便是喚作舒遙。
舒寧倒不疑有他,悵然嘆道:“實不相瞞,晚輩幼年時家中有一場變故,僅有晚輩幼弟和晚輩存活下來。晚輩不幸和幼弟失散,到了晉國,被家師收入門下。之後在晉國晚輩一直苦苦搜尋幼弟蹤跡,卻不得其果。”
他面上露出一點苦笑:“晚輩也去仙道搜尋過幾次,仍是不得訊息。妄想著上宗訊息靈通,遠非小小一個晚輩可比,斗膽以全部身家,懇請前輩代為搜尋一二。”
舒遙不應話。
他記得舒寧在聽到白水宗少主身上有魔種的訊息時,強硬做派與先前判若兩人。
情有可原。
舒寧深受魔修之害,被證殺血屠滿門。
他失去的父母雙親,失去的手足同胞,失去的血緣溫情,是實打實的不可磨滅。
況且魔修本來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應該厭惡的。
舒遙做了三百年魔修,深諳旁人不管你是天刑還是孤煞一脈,但凡是入了魔道的,活該遭人唾棄。
何況是以舒寧對魔修的恨之切?
難道要告訴舒寧,你弟弟不但活著,活得風生水起,甚至入了魔道,做了權柄僅次魔尊的貪狼使嗎?
這是什麼天大的反諷笑話。
自己和舒寧縱無兄弟之實,仍是承了原身和舒家家主的情,方得了如今一條性命。
他又沒到狼心狗肺的地步,怎麼有臉說得出口?
舒遙有點想笑。
可他沒笑,也吐不出半個字來回答舒寧。
像是喉嚨裡卡著一把刀,稍稍動下嗓子就會被磨得血肉模糊。
引長煙目光在他二人中間來回切換,試圖理清當今情況。
嗯,舒遙是舒寧失散多年的弟弟,舒寧百般嘗試尋找他的蹤跡,不知道弟弟站在自己眼前。
然而舒寧的弟弟站在他眼前,正努力向他否認著自己的存在。
自認識舒遙以來,引長煙第二次震驚了。
這是什麼狗血貴亂劇情?
劍修有話不能痛痛快快說嗎?像是拔劍一樣乾脆利落有事說事不好嗎?
“我知道舒遙。”
衛珩道。
哪怕是正午豔陽當頭,他眉目仍似寒涼冰玉琢出的神像,精細俊美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高踞神臺上不問世事,萬古不化的皚皚淡漠。
舒遙極低極短促地笑了一聲,說不清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這狗屁的命運弄人。
引長煙呆滯地旁觀這齣好戲九曲十八彎發展下去。
衛珩平靜道:“他被道尊衛珩收為弟子,想來過得很好。”
引長煙看見舒遙肩背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