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轍的可憐。
“還有麼——”鄒郎君突然碰翻了茶水,這沿著一條透明的水漬盡往柳白月那側而去,二人皆面無神色互看著,直到鄒郎君在桌上寫了個“陸”。
“你我與姓陸的有緣,這是你我最大的一樣。”
“其餘的,怕是這輩子皆不可能了。”
鄒郎君厭惡柳白月,明裡暗裡的諷刺話不知說了多少,連阿雪也聽得明白,可許多時候,柳白月維持著四平八穩的皮囊,會失落,會笑,又是通達大度不計較他。
如此一來多次為難他的鄒郎君便是活該了。
同情他也只是因撞在長公主手上,而駙馬他實在不是個惡人。
柳白月低垂著眼,像是想及了叫人懷念,痛心的交織往事,沉浸在裡無法自拔,渾身每一處不是在塑造這個傷心的姿態,眼總是下撇的,手總是緊張的,甚至話也是陡然一轉,同樣的調子平平地說。
鄒郎君知道這是假的。
柳白月的悲傷刻了模子後不大不小,嚴絲合縫。
“我怎麼會忘了陸兄呢?他於我是今生重要的友人。”緊接著他嘆了口氣,阿雪蜷緊了手,掐著肉。
“可是我幫不了他,也無顏再見他。”
“要是你見了他的鬼魂?”
“鄒兄說笑了。”柳白月笑著,隱去方才一股子悲痛,“若我能見到他,想必也是要說聲對不住,再說說以前的話罷。”
鄒郎君發笑,阿雪忍不住抬手將滾燙的茶吃了,燙得兜不住,吐在了身上,一邊咳嗽一邊掉了幾滴淚。
柳白月叫人收拾,到底有些嫌棄,便道:“時候不早,我先走一步。”
待他一走,鄒郎君身子一側,斜靠著撐著頭,看著阿雪的狼狽樣:“你可真沒用。這點就坐不住了。”
阿雪疼得說不了話,只拿眼瞪著。
“想也知道他說得都是客套話,怎麼還會想起你的陸旦,他裝久了,自然也要在你面前表現一下他重情重義罷了,你倒好沉不住氣一口吃了,難受的不還是你這個蠢貨?”
阿雪撫著胸口平氣,不說他方才故意提到陸照陽那些話是何用意,就是這會說著風涼話也極為可氣。
“瘋子!”阿雪艱難吐出兩個字。
鄒郎君面不改色接下:“過獎,不過是看你和陸旦不順眼,就想膈應膈應。”
“你就是想害他……”
“害他?”鄒郎君嘖嘖搖頭,“我哪還會害人,不過是添堵還有些本事,再者在每個人心裡,尤其是柳白月心裡,篤定了陸旦早就死了,我不過說了幾句,他難道就懷疑了?”
阿雪閉上眼,懶得與他講道理,嘴裡又燒,心裡難受得緊。
鄒郎君出了氣,一時心裡爽利,又包了全席位的錢。
所做所想真應了瘋子二字。
阿雪含下這股氣,好歹他們沒多久也要走了,興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鄒郎君,想來他們與鄒家的交情也只到這了。
又過了幾天,城裡放河燈,還有孔明燈,這夜的水蕩啊蕩的,月亮也同樣如此像是坐在雲端往下傾洩了諸多閃光的流質。
阿雪隨著人群走,也想去河邊放燈,他買了個最小的河燈,岸邊還有人放孔明燈的。
他走著走著,身後有人突然拽住手,回頭一看卻是驚喜。
他忍著雀躍,小聲叫了陸照陽。
陸照陽黑了,臉上橫豎兩道,微微含胸低頭,阿雪眨著眼,看著平平無奇的男人。
但他確信這是自個的心上人。
陸照陽摸摸他,說帶你去放燈。
“你怎麼出來的?”
陸照陽看著前面的路,一手護著阿雪,略側過臉道:“放燈而已,誰不想著出去熱鬧?”
“那今夜你就能陪我了?”
“是啊。”陸照陽捏捏他臉,阿雪恨不得一頭扎進懷裡。
他們隨著人一塊擠到河邊,陸照陽環著他怕他被人擠到水裡,緊緊靠著,也就這時叫別人看了不會生疑。
人人都擠著,還有不小心碰到,兜頭一巴掌扇了“登徒子”的暴躁娘子,阿雪撲哧一聲笑起來,說比金娘子還要厲害。
陸照陽也笑,他見過金鈴兒插腰罵人將人教訓得跟龜孫般,連自個也被金鈴兒冷嘲熱諷過。
他低頭撓撓阿雪,略有些吃味:“她罵誰都不會罵你,憑什麼?”
阿雪搖頭晃腦說不知道呀。
說了一會,他們放燈,阿雪放了個河燈,還有一個孔明燈,放手那刻阿雪閉上眼,心說神明保佑,保陸照陽,還有真娘,讓她一個人過得平安,一會才睜開。
陸照陽問他許了什麼,阿雪想告訴他真孃的事,但最後搖頭也沒說到底許了什麼。
“你不放燈嗎?”
“不用了。走罷。”
他牽著阿雪的手小心地走出去,回頭漫天的燈,飄得遠了,水裡的還有萬萬盞,也飄得遠了。
“不知道它們明兒到哪去了。”
陸照陽抿唇不忍告訴他大半的燈約莫都是被淹了,天上的也是燃盡了蠟燭隨意掛在某處。說到底還是告訴了許多人,這些萬萬個燈所攜的心願到底難實現。
因此才是一回又一回的放燈,樂此不疲。
他們手牽著手,默默無語,阿雪沒告訴他鄒郎君,也沒跟他說柳白月。
只問一句是不是很快就能走了。
陸照陽咬了一口他的手指,說是啊,你回去想做什麼?
“金娘子說還等我回來做她的夥計,你呢還是在你的營裡,我家裡都鎖得好好的,回家後肯定要打水,你會跟我一塊收拾麼?”
“自然。”
“不知道院子活不活石榴。”
“試試?”陸照陽問,“你這麼喜歡石榴?”
阿雪悶頭不語。
他們慢慢地走,時辰還沒晚透,誰也沒要分開的意思。
可路是短的,人在往前,時間也在往前,有和他們一樣還家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阿雪知道要跟他分開了,不能再走到一塊。
“就到這?”阿雪沉默半餉,先開了這口。
陸照陽低頭緊鎖著眉,“真的?”
阿雪點頭:“我說真的,我不難過。”
陸照陽仔仔細細尋了一遍,確認阿雪是不難過。
因此他道:“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多想我一點。”
“我會比你多一點想。”
陸照陽想了想說應當是我多想些。因為你是個沒什麼良心的。
阿雪說好罷,不和他爭。
“那我走了。”
“走罷。”
阿雪一步三回頭,兩人漸漸分開得遠了。
陸照陽逆著人群走,走到疏疏散散的街上,明亮而透晰。
一會從他身後趕上一輛車,他沒看往旁邊讓,但這車卻停在他身邊不動。
他微微側目,等至一會才見一手掀開車簾,陸照陽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