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瓊斯行長咕噥了句,往椅背上重重地靠去。包間陷入了一片沉默,誰也沒先開口。王耀藏在桌子底下的那隻手重複著攥拳又放開的動作。
“耀哥兒,我們就進入正題吧。”海爺將雙手交叉著抵在下顎上:“龍兄走了。他委託給瓊斯行長的遺囑現在就在你們手裡,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他要你來接手所有的一切。”“這我清楚。”王耀對上他懷疑的目光。“你知道?那來講講,對於你父親、你家乾的事,你到底清楚多少?”王亥將軍把椅子往前邊拉了拉。王耀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抿緊了嘴唇:“關於工廠的情況,我都讓濠鏡給我基本說明了一下,我昨日才到北/平,還什麼也……”
“耀哥兒你也知道,我們指得並不僅是面子上的生意,而是那些見不得光的…裡子。”
“晚輩孤陋寡聞,還望海爺指教。”王耀捏緊了茶杯。海爺邊搖著頭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龍兄對你們這些子女真可謂疼愛有加,他是怎麼個人物,這整個北/平/城都清清楚楚的,偏偏你們還不如平常老百姓瞭解他。”
“我的身份就不隱瞞了,本就是習武人家轉行混黑道,聽上去也怪不光彩的。王亥將軍你們也明白,我們北/平的安危,就指著他的槍桿子了。而你父親……黑白通吃,無所不用其極,甭說我們,就是國/民/政/府也得忌憚他三分……”
“這……”王耀還是沒參透海爺話裡的意思,“我的父親雖說家財萬貫,但到底是生意人……”“那你可太小看你父親了!耀哥!夥同俄/國/人走私藥品軍火,藉助瓊斯行長的手段操控博彩、洗錢。憑著和將軍及我的合作壟斷天/津碼頭的地租,就連這塊大柵欄,也跟他脫不了干係。”
海爺的話語猶如重磅炸彈,王耀一時間頓住了,思考了一會兒才漸漸地反應過來。
“……怎麼樣,耀哥?聽了這些,你的感想是什麼?”王耀被眼前這些“老江湖”的犀利目光拷問著,如履薄冰。他嚥了咽口水,慢吞吞道:“我…從未想到。”“我們問的是你的看法,耀。”瓊斯行長衝王耀擠擠眉,又轉向面面相覷的王嘉龍和王濠鏡:“還有你們,又是怎麼看的?”
“父親跟你們這些大人物交情甚深,我早該猜到。”王耀在王濠鏡想出聲前搶先一步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保持鎮定自若的神情:“只是父親之前並未和我們講過細節,在我腦海中,這些事也是十分模糊的印象。”“哈哈哈哈。這就是最令我費解的地方。”海爺拍著腿笑開了,爽朗的笑聲中,王耀聽出了一絲威脅的意味:“耀哥兒,你拿什麼去接手這些東西,一個涉世未深的學生哥要玩黑白通吃了,這不笑話嗎?”“這些事情晚輩可以慢慢地學。”
“慢慢的學?誰會給你機會?”
“什麼意思?您這話說的。”王嘉龍不住插道。王濠鏡大力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用眼神示意他保持沉默。
“誰會給你這個機會?你家裡那些千里迢迢趕來的親戚?還是我們這些老相識?”海爺的口氣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王耀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誰會給他機會?誰都沒有。他忽然憶起不久前自己是怎樣灰頭土臉的離開日/本。那些小人令人憤懣、厭惡的卑鄙嘴臉,令他感到荒唐又不屑。而今聽了海爺的一席話,他迷茫且大失所望。
即使是校園間司空見慣的、幼稚可笑的矛盾衝突他都嗤之以鼻、厭惡透頂,更何況海爺口中所說的那些在他看來簡直是天理難容的勾心鬥角?他有些不敢置信,他彷彿從未了解過那個威嚴高大的父親背後所維繫著的一切。他懷著獨當一面的覺悟踏回這片故土,但一切都變得和記憶中不一樣了,他的整個世界都扭曲了。
“耀哥兒,別一直低著頭了。今兒個約你出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思,看看你的決意。你倒是吱個聲啊!有什麼感想,儘管說……”王亥將軍半壺茶下肚,見室內靜成一片,有些不耐煩。
他以為…他以為無論如何都要按父親的意思擔下重任,撐起這個家。可那其中的意義,原來他還是不懂。
“將軍。”瓊斯行長擺擺手,示意王亥將軍不要著急,他關切地看向王耀:“我說說我的看法吧。龍他是個十分溺愛子女的人,這些年來大家都勸他趁早想好接班人的問題,可他還是由著你們的性子,不想把你們捲到這樣複雜與不光彩的事情裡。但如今事態不一樣了……他遺囑裡的決定,我們這些舊相識都覺得不對勁。我們想認真地勸你,不要勉強,畢竟……攬下你父親所有的產業,對你來說太難了……”
是啊。這對他來說太難了。他從來就裝滿了詩詞歌賦、公式定律的頭腦,又要怎麼一下子裝下這大醬缸一樣的世間百態呢。
然而……
“然而我想問您,”王耀終於鼓起勇氣抬起了頭,“若我放棄了。不插手這一切,那麼那些家業該如何處置?這會對我和我的家人造成什麼影響?”
海爺摸著下巴沉思:
“這些事業本就是環環相扣的,要是斷,還真就麻煩。龍兄可是給你們留了個龐大的攤子。不過……耀哥兒,帶著夠你們花上好幾十年的錢,遠走高飛,離開北/平,離開中/國吧。”
(4)
王耀隨意地撩了撩髮絲上的冰晶,寒冷徹骨的觸感從指梢直達天靈蓋,他交握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哈出一口白氣。
辦公樓內的秘書迎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說道:“您可總算來了,老闆。有位客人已經在您的辦公室那等了一上午了。”“客人?”王耀蹙起了眉頭,“我不記得有預定。”“是這樣的…這位客人說是要見您,我們也勸他先預定,可他不聽…就在您的辦公室前廳那兒不走了。”“什麼客人?連點規矩都不懂,你也是,這種事情把請願警叫來不就好了,難道阿貓阿狗我也要見嗎?”王耀不耐煩地抖了抖黑色斗篷上的雪,邊責備一臉訕笑的秘書邊往辦公室走。
“可是,那位客人他……”秘書還想說什麼,王耀卻打了個“停”的手勢:“下不為例。”他推開虛掩著的拱門,轉過身去關上那扇厚重的門時,身後響起的聲音令他一瞬間恍惚:
“王耀。”
王耀猛地回頭,眼前身姿筆挺的背影順著他的目光優雅地迴轉,擺鐘正巧在此刻悠長的敲響。他一身軍服颯爽,笑靨斐然,黑亮的瞳孔折射出一縷歲月的流光。就在那一秒,王耀屏住了呼吸,時光凝結。
“王耀,我回來找你了。”他悠然地踱步向前,軍靴碰撞在木地板上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響。
逆著窗外透進來的白光,他的臉龐比記憶中的更為堅忍成熟,他低沉著嗓音,輕撫王耀的雙肩,慢慢地、悄無聲息地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