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你身上的血,夠染遍這片海,殺完我一百零八個分身嗎?”
宣璣腦子一炸,突然,他耳畔響起無數雜音。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個宮殿似的地方,一個人緊緊地抱著他,手臂一直在發抖,他看見黑壓壓的一排人頭,在地上跪了一片。
都在逼迫那個人。
“此劍斬妖王時破損,被妖王的怨毒腐蝕,連高山一族都無藥可救。它與您心神相連,若留著它,必定於您心智有損。”
“您素來兼聽自持,近來卻時有暴躁衝動之舉,陛下,此物不祥,要早做處置啊!”
“陛下,妖族尚未肅清,江山初定,天下未穩,億萬將士屍骨未寒,您揹負萬民之望……”
宣璣聽見年輕的盛靈淵冷冷地打斷那人:“億萬將士屍骨未寒,丞相想先寒一寒麼?”
“下去自己領三十棍。誰再提一個字……”他冷笑了一聲,桌案上的水杯瞬間炸裂,熱茶湯灑了一案。
那笑聲裡壓抑著說不出的陰冷與殺意,盛靈淵拂袖甩翻了桌案,提劍便走。
一道目光射過來,宣璣一哆嗦,抬起頭,看見那些滔滔不絕的腦袋後面,一個戴著面具的黑影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圍,是他曾在阿洛津的溯洄裡見過的丹離。
那時,度陵宮還沒有修完,皇城一片狼藉,皇駕暫停於三十里外的行宮,宣璣發現自己能脫離劍身四處遊蕩,只是沒人能看見他,盛靈淵其實也看不見,但他們於彼此,就像後背,或是內臟,雖然不在視野範圍內,但能分享對方最幽微的感受。
他聽見謠言四起如塵囂。
“不過是區區一把劍而已,右相多一句嘴,捱了三十軍棍……花甲之年啊!抬下去就進氣沒出氣啦,我看明天家人就得披麻戴孝,陛下瘋了嗎?”
“我聽人說,劍有雙刃,一邊傷人,一邊傷己,果然不假。那天魔劍斬得了妖王,也能迷惑人心,陛下越來越……”
“噓……”
“我也聽人說過,陛下年幼時曾流落在外兩年多才被找回,找回來的時候就帶著那把天魔劍,想是多年傍身,感情深厚。”
“我哥是陛下近衛,他說聽見過陛下對著劍說話,竟是有靈不成?”
“唉,以往禍亂朝綱的不是柔佞就是妖姬,怎麼到我朝成了一把劍?這都什麼事!”
“帝師昨夜觀星,連嘆數聲,只說‘不祥’。”
“禍害!禍害!”
那會妖王雖然已經死了,但他在人們心頭留下的陰影沒有散,因為傳說妖王有九百九十九個分身,命比蜈蚣腳丫子還多,人們做夢都怕他捲土重來。
二十多年離亂,暗無天日,實在太慘烈了,人族也好、其他族也好,都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殘血了,哪經得起再來一次?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更讓人不安的說法傳了出來——
他們說,人皇的天魔劍在斬妖王的時候裂了條小口,有一條妖王魂鑽進去了。
憂心天下的忠臣良將們聽完嚇尿了,集體去找高山人王求證——高山人世代煉器為生,在刀劍方面當然是無可置疑的專家。
高山微煜王聽說這事,一拍胸脯,表示自己義不容辭,大局為重,個人安危算個鳥。以後哪怕被人皇記恨也不怕,陛下會明白自己一片苦心的。
於是,在帝師的默許下,這個“英雄”帶著忠臣們密謀了一場逼宮。
除夕那天的宮宴上,丹離敬了人皇三杯酒。
長者祝酒不便辭,可是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人皇喝完以後,不到一炷香的光景,起身時居然沒站穩。
三千年後,快艇上的宣璣預感到了什麼,用力一甩頭,然而沒有了封印,最可怕的記憶還是無可避免地捲土重來。
第61章
高山童屍們飛快地移動變換著位置, 冷不防地就會變成一道劍影, 從水下、船邊、各種刁鑽的地方冒出來, 險惡地射向盛靈淵,好像一百零八個活動的暗箭機關。
“天魔劍啊,可並非凡鐵。”那些原本齊聲說話的童屍又變成了一人一句, 有的清脆、有的綿軟,有的帶著變聲期的少年特有的沙啞,高低起伏, 三百六十度環繞立體聲似的, “它要浸在最濃稠的鮫人血裡泡,然後在幾處‘關竅’上打上鋼鑽。”
說話間, 十七八條童屍同時化成刀劍,幾乎織就了一張網, 壓向船頂。
張昭眼疾手快地按停了一秒,楊潮要把快艇開飛了, 從群屍中間撞出一條路,那“劍網”險伶伶地落空。
“你知道嗎?最有靈性的劍才有‘關竅’,像人的七竅, 也是要害, 代表它是活的,也得要最有經驗的劍師才能找得到。想毀掉一把劍,就要把這些要害釘穿,打得透透的,再用高山人秘鐵鑄造的錘, 加上千斤的重量往下砸。越好的劍,砸出來的音色越好,有的清越,有的低迴,我最愛那聲……天魔劍是極品中的極品,秘鐵錘砸上去的時候……嘖,那聲音又渾厚又纏綿,就跟帶著悲聲似的。陛下,聽說您是音律大家,可惜當時沒聽見,要不然,還能請您品評一二。”
丹離在酒裡下的藥叫“千歲”,取意“一夢千年”,不知光陰。據說只要一滴,滴在護城河裡,順著上游往下走,就能讓全城的人醉上整整三天。
相傳,世上只剩三滴千歲,在人皇的三杯酒裡。
天魔劍被高山王用所謂“秘法”一寸一寸敲碎的時候,盛靈淵被困“千歲”夢魘中。
但不代表他聽不見。
他從小與天魔劍心神相連,劍的五官六感就是他的五官六感。不過自從盛靈淵成年後,天魔劍似乎也長了些本事和脾氣,一人一劍朝夕相處,拌嘴吵架總難免,有時半句話不對付,就誰也不理誰了,氣得狠的那一邊會單方面地“關上”自己的念頭,不讓對方聽見自己在想什麼。可是共享的感官一直“關”不上……盛靈淵不覺得是自己的毛病,他認為可能是天魔劍一直偷懶,不肯好好修煉的緣故。
那是他的劍第一次完全切斷了知覺,吝嗇極了,不想把斷劍之痛分給他一點。
知覺沒了,視力與聽覺仍在,盛靈淵依然能“聽見”,能“看見”,他像個被禁錮在累贅皮囊裡的囚徒,拼命地掙扎,找不到出路。
他感覺不到四分五裂是什麼滋味,然而那秘鐵錘斷的,彷彿是他的肝腸和脊背。
“別聽……靈淵,別看……我跟你說點……說點別的……砸了劍身不一定是壞事……指不定我就此自由了呢……”
“我想遊歷四方,不帶你去……反正你日理萬機……”
“我還想自己嚐嚐世上的聲色……再也不想用你的破舌頭了,有一點滋味,你都要嫌東嫌西嫌古怪……你這人……你這人就配得吃乾飯……喝白水……”
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