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不歡而散後，隔天林奕凡也沒再來纏他，週末晚上是返校的日子，樂宇揹著書包在小區門口站了會兒，眼神撲朔迷離。

天色漸漸暗下來，再不走就趕不上最後一趟回學校的公交車了。樂宇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以前每次回學校的時候都是跟林奕凡一起走的，如今轉瞬滄海桑田，他知道那人的性子也倔，被自己這麼明裡暗裡的趕來趕去，終究是受不了了。

他放不下前世的背叛，更加不可能原諒林奕凡的所作所為，雖然明白現在的他還在對自己好，可是卻始終無法釋懷。就像身邊放了一個定時炸彈，不管它外面包了多少層糖衣，都是塊燙手的山芋。

何況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世的他鬼迷心竅看不清事實真相，現在要是還被迷惑了，就白長了這麼雙眼睛。

樂宇聳了聳肩，往公交車站走去，剛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想過報復，可是俗話說愛的越深恨的越深，他不想為了一個無謂的人讓自己變得那麼難堪，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放不下的。

再活一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想到父母為他操勞白了滿頭華髮，樂宇有些心酸。不再往那個地方看去，公車開過來的時候樂宇毫不猶豫的上了車。

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這裡又是起點站，車上零星著沒幾個人，樂宇走到最後一排位子上坐下。天空灰濛濛的，車門開啟的時候颳了一陣冷風進來，縮著脖子把背後的書包放在腿上抱著，樂宇對著玻璃哈了一口氣，白茫茫的一片，遮住了外面的風景，冬天要來了。

他盤算著以後的日子，平平靜靜地過完高中三年，然後考大學找工作，孝順父母，前世的路再走一遍，只是這一次，他的人生，再也沒有林奕凡的參與。只是少了一個人，卻能讓他的人生從此改寫。

公車到站停了下來，身子順著慣性往前傾，這個時候上來了一個人，寒風蕭瑟中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外面再套了一件薄款的黑色立領外衣，逆著光看不清長相，手裡拎著一個旅行包，走到樂宇斜對面的位子坐下。

樂宇朝那人多看了兩眼，又撐著腦袋面向窗外發呆，胸腔裡悶了一口氣，怎麼也散不開，明明已經想通了，卻還是帶了幾分不甘願。

不甘什麼，不甘心林奕凡的人生從此一帆風順，不甘心他日後能抱得美嬌娘踏上紅地毯，一家人和樂融融兒孫滿堂最後安享晚年，而自己卻只能孤獨終老含恨而終。

唉，不是說好了要放下麼，怎麼又提起恨了？！

前面碰上紅燈，公車行駛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可以看清楚人行道上走著一對情侶，女孩馬尾扎得高高的，跟著她的步子歡快的一搖一擺，男孩稍稍落後半步，年輕的面容上透著羞澀，看了四周一眼，咬著下唇伸出手去拽住了女孩的拇指。

十指緊扣，瀟灑肆意的青春，單純的愛戀，樂宇偏過頭去，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楚是羨慕還是不屑。

他把懷裡的書包抱緊了些，臉上表情麻木，一顆心臟從裡到外開始慢慢腐爛，飛揚明媚的年紀，卻開始垂垂老去，“唉，行將就木。”

前面站著的人回過頭來，吃驚地看了他一眼。

公車已經開出了好幾站，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原本空蕩的車廂有些擠塞，坐在樂宇左前方的人換成了一個老太太，而他的前面，站著一個一手扶著拉環，一手拎著旅行包的年輕男子。

很熟悉，前天在公交上見過他，昨天在球場上看到了這張臉，沒想到今天又見著了。樂宇低眼看著他手裡的行李，沉甸甸的樣子，再看了一眼他讓給老太太的座位，考慮著要不要日行一善幫個忙。

“你……”男人張口欲言，恐怕已經把樂宇剛才的感嘆聽得一清二楚。

樂宇斜著腦袋看過去，想著這個人要跟他說什麼。

“哈。”那人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對著他點了點頭，又溫和一笑，神態自若。

倒是樂宇有些不自在了，他挪了挪屁股，想起身又動彈不了，最後撇了撇嘴，“行李挺沉的啊！”

那人正準備回過頭去，聽見樂宇跟他說話，乾脆把身體整個轉過來，“還好。”

話不多，聽起來讓人不嫌煩，樂宇本來對於他剛才聽見自己的感嘆有一絲芥蒂，現在是一點反感都沒有了，起身準備讓座。

“哦，不用，我到火車站就下了，很快的。”

也是，前天回家的時候就見他去火車站，恐怕是沒趕上車，今天又跑一趟。可是琢磨著，時間好像不對啊，今天還要更晚一些。

連續三天都碰上同一個人，說明冥冥之中還是有緣分的，車內大家都百無聊賴，搭搭話也屬正常。

樂宇撓撓頭，率先開口，“我們前天，見過面的，呃，也是在6路車上，記得嗎？”這輛車剛好環城。

“哦，是，那天我也是去火車站。”話還是不多，附帶了一個沉穩的點頭。

樂宇啞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他心裡疑惑，既然上次沒有趕上火車，那麼今天不是更晚嗎？想開口問清楚，又覺得陌生人之間本就是照面緣分，這麼做太過唐突了。

沉默著過了幾站，車廂內漸漸變得喧鬧，快到火車站了，那人開始往前挪動，準備下車。又想起了坐在後面的樂宇，考慮著要不要說些什麼。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還年輕，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說完這一句，就拎著旅行包急匆匆的下車了。

這一站湧上來很多人，周圍開始變得悶熱，空氣裡漂浮著各種各樣的味道，樂宇把身體往前傾，公車開動，看著那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他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傷春悲秋慣了，確實少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外邊已是萬家燈火，樂宇對著玻璃窗，擺出了一個笑臉。

時間過得很快，高中的生活平凡枯燥，日子每天都在重複，白天上課專注於黑板，晚上挑燈夜戰習題庫，這時候的樂宇沒有了之前的吊兒郎當，眉眼裡多了一份堅持和認真。看著試卷上一次比一次高的分數，老師不著痕跡的讚賞，還有同學眼中的羨慕，若說心裡不高興，那是假的。

生活逐漸趨於平凡安寧，前塵往事在腦子裡刻下的痕跡，隨著時間慢慢被填平。林奕凡來找自己的次數也少了，偶爾兩人碰上，說不了幾句話就被人流衝散了，這樣也好，對樂宇來說，省卻了一樁麻煩事。

偶爾也會有些小插曲，比如今天中午崔小胖剛好有事，樂宇一個人在食堂裡吃中飯，他近幾日感了風寒，沒什麼胃口，正在無聊的用筷子刁著碗裡的青菜。

眼前突然冒出一個黑影，林奕凡不請自來的坐在他面前。

樂宇抬頭瞄了他一眼，繼續波瀾不驚的糟蹋碗裡的青菜，絲毫沒有吃一口的欲/望。

“食堂裡的飯菜是難吃了些，你原先也不常來這裡吃飯，怎麼現在倒有興致了？”

樂宇胳膊撐在桌子上，琢磨著自己到底哪裡看起來像是有興致了？

“你……最近還好嗎？”

沒什麼不好的，只要不看見你，都挺好，聲音不高，淡淡的。

“這次期中考試你進步了很多，我看著也為你高興，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奮鬥。”

這些日子來林奕凡來找他的次數變少，倒是跟樂宇一樣，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了，他本來成績就好，這次期中測驗更是高居年級前三，名字招搖的掛在學校的公告欄上。

可是一起奮鬥，多麼熟悉的一句話啊，恍惚就是在昨日，林奕凡還在他旁邊親暱的耳語，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年。

樂宇抬頭正視著他，突然發現，林奕凡也變了，眉宇間多了份讓他說不清道不明似懂非懂的神情。

那次碰面之後，日子又恢復了往常，很快到了聖誕節，西方人的節日，現在在中國也越來越流行了。大街上張燈結綵，聖誕老人擺在各大商店門口笑得慈眉善目，小孩子手上牽著彩色的氣球，歡快的跑來跑去，期待著晚上聖誕老爺爺會駕著麋鹿降臨自己的小屋，在枕頭邊的襪子裡放進禮物。

學校大發慈悲的把這個月的假期調在了聖誕節，聖誕前夜是放假的日子，剛好是樂宇值日，整個校園裡都洋溢著不同尋常的熱鬧，他面帶微笑的把黑板擦得烏黑髮亮，最後鎖上門準備離校而去。

太陽快要下山了，最後一道餘輝從走廊的牆角折射過來，樂宇反頭，看見了逆光處的林奕凡正好走過來，他單肩揹包，垮了臉，稍長的碎髮遮住了眼角。

“我奶奶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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