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猛然從床上坐起，滿頭大汗，她剛剛做了個夢，夢到和璃夢兒在街邊逛，她還給璃夢兒買了盒胭脂，可是本來很開心的璃夢兒卻把那盒胭脂狠狠的扔到了地上，然後撲上來狠命的打浮游。

那夢太過真實，讓浮游忍不住左右看看，看璃夢兒在不在，是不是真的在打自己。

如果，能再見到她，被打又何妨？嘆口氣，浮游捂緊胸口，那裡，隱隱抽緊著。

實在睡不著了，浮游披了衣服，支開了窗子，外面，下雨了。

空氣中帶著霧氣，雨水滴滴答答的從房簷落下來，像銀珠一般，忍不住伸手去接落下來的雨，冰涼，好像她的心。

被雨水沖刷過的世界，清新，乾淨，也是浮游喜歡的，庭院很安靜，完全不似採月樓那般喧囂。

這是哪？浮游有些發懵，是了，這裡絕對不會是採月樓的，刑場那是火藥爆炸，然後呢，然後如何了？似乎是那個像夢兒的姑娘救了自己。

好在還活著，浮游舒了口氣，覺得什麼都是美好的了，出了屋子，院內風景好的很，像世外桃源，庭院四周種滿了樹木，入眼的滿是青翠的顏色，讓人看了心裡就喜歡。

這，還是夢麼？多像世外桃源，浮游思緒混亂，有些分不清，下意識的摸向懷中，懷中空無一物，自己的銀骨折扇呢？心中一驚，低頭髮現衣服都已經被換過了，立時對四周多了警惕。

衣服被換了，可能有人會知道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更何況，防人之心不可無。

沒有兵器在手，心裡更加不踏實。

就聽到前方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浮游抬眼看過去，就見到一打著傘的姑娘正迎著雨向自己走了過來。

那女子嬌媚的看著浮游，手中拎著個食盒向浮游踏步走過來，像畫中的人兒，美得不真切，讓浮游實在有些恍惚。

“喂，你是呆子麼？”綰綰撞了浮游一下，但心裡卻是得意的：“外面下著雨呢！”

跟著綰綰進了小屋，浮游坐在椅子上，綰綰拿汗巾浸了熱水，給浮游擦臉的時候浮游才反應過來。

“我自己來，”浮游拿住了那汗巾，有些尷尬的樣子，綰綰見了，撅著嘴點了點頭，去將自己帶來的飯盒一一開啟擺放在桌上。

“你為什麼救我？”浮游邊擦著頭髮邊問，“因為，我喜歡你呀，”綰綰偷笑一聲，忙著擺放碗筷，像個賢惠的小媳婦，“我是說，你救了我，就會成為朝廷的要犯”

“我本來就是要犯，”綰綰聳了聳肩，絲毫不在意：“只不過現在身價更高啦，”“你不是也知道我的身份了，知道我就是殺了很多江湖人的浮游，你還救我？”

浮游這個名字，在江湖中同樣不討好，江湖人恐懼他，又憤恨他。

“那又怎麼樣呢？”綰綰瞧了浮游一眼，似乎聽不明白：“你殺得是他們，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要喜歡你就夠了。

“可是”“哪有那麼多可是，”綰綰拉著浮游到了飯桌前，手中的筷子也遞給了浮游，浮游坐在桌前，拿著桌子卻遲遲不動筷，有些僵硬。

她竟然可以這麼雲淡風輕的否定自己所做的不會對她不利麼？

還是夾了菜，夾到口中慢慢咀嚼，心裡還是感激她的，她差點失去了自己的命，也更願意去珍惜。

“這是哪？”

“幽銘谷，”綰綰津津有味的吃著自己做的飯菜。

浮游不再問，渾渾噩噩的過了這一天，身子發虛，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天已經黑的時候，綰綰領著浮游去看小屋不遠處的水潭，這水潭和著月光，實在是美得很。

浮游踏步走進了湖中，走到湖中央時，湖水已經沒過了脖頸，“遊郎！”綰綰一驚，浮游卻在湖水中翻身而起，和著水花，比這景色更要美不可言。

浮游躍起，復又回身躺在了水面上竟不下浸，如同躺在地面上一樣妥實，綰綰提起的心也平復了下來，狡黠的笑笑，卻也想不出她這是什麼功夫。

綰綰看著躺在水潭裡被月光照耀的浮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起身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浮游不理會她，只是看著天上的星星，目光深隧。

她這一輩子，沒有幾天是為自己而活，而現在，綰綰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綰綰很快抱著個大罈子跑回來，渾身的泥土，罈子很大，和綰綰嬌小的身影太不相襯，綰綰搖搖晃晃的抱著罈子過來，看來的確是不輕，浮游抬眼見了，還是縱身過去接過了罈子。

踏身踩過水麵，帶起幾點水花，當真是仙人之姿。

綰綰看得眼睛都直了，還在心裡感嘆著，浮游已經到了她身邊。

接過罈子，的確是重的很，輕輕晃晃，還有沉悶的水聲，疑惑的看向綰綰，綰綰卻對浮游做了個鬼臉，卻不說明，浮游抱著罈子到屋旁的小桌旁，綰綰也沒有說透。

罈子密封著，還罩著紅布，看樣子，應該是酒，而且是陳年的好酒。

可是，這酒從何而來？

綰綰拆了紅布，又細細用刀子挑碎了泥，剝開了上面縫隙的蠟，浮游好像猜到了什麼，這酒，應當是女兒紅吧，可是，綰綰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是誰給她藏的這酒？

綰綰扯開最後的牛皮紙，立時一馥郁的芳香撲鼻而來，讓人沉醉。

果然是女兒紅。

綰綰拉著浮游到罈子前來，獻寶似的給浮游看。

罈子裡酒色金黃，襯著月光，甚是讓人喜歡，浮游忍不住，伸手向罈子探去，小指在酒中淺淺的點了一下，放在鼻間深深一嗅，真的是讓人神往。

這女兒紅少說有幾十年了，浮游曾有幸在軍營的時候和王英喝過一次百年女兒紅，自然認得。

那簡直就是王英的寶貝，一直珍藏著，浮游去的時候，巧在第二天就有一場大戰，王英和敵方首領相約一戰，若是勝了，敵方就不再騷擾邊防，若是敗了，就輸進去一條命。

王英本可以不應戰的，但是他為將這些年，他親眼見到那麼多將士死在眼前，很多都戰死殺場，屍體都帶不回來，只得讓兄弟死後都回不了家，他的心裡，痛的太深。

不管對方會不會遵守約定，對王英來說，都是希望，他再見不得有兄弟死在他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如若敗了，他便下去陪他的兄弟，十八年後，仍舊馳騁江湖。

或許第二天，王英就不會有命了，也再沒有什麼捨得不捨得，他便拿了這百年女兒紅與浮游對飲。

酒香十里，引得無數的將士嗅著鼻子湊過來，把他們的帳蓬圍了好幾圈。

王英見了，索性一揮手，大方了一回，給每個將士都分了一小盞。

這百年女兒紅是人間至品，很多人都是連聞都沒有聞到過的，但是大家飲下這盞酒，卻都是痛哭不止，滿面憂傷，誰都說不準，這是不是王英和他們喝的最後一次酒。

那百年陳釀始終讓浮游難忘，眼前這女兒紅雖不比那軍營的香醇，帶著一股子戰士寧死沙場的豪氣，但浮游還是覺得很好，在這樣寂靜的夜裡，自己從輕衣衛統領成了朝廷要犯的情況下，還有人請自己喝上一罈好酒，浮游甚至覺得，人生如此，已是很美的了。

綰綰紗衣上沾滿了泥土，但綰綰似乎毫不在意，看見浮游很喜歡這女兒紅的樣子，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綰綰去屋子裡拿了兩個大碗與浮游對飲，本來這明亮月光下，應拿了小盞細細斟酌才夠意境，但

浮游和綰綰都是隨性的人，是不在乎則個的，倒是糟蹋了這良辰美景。

浮游慣應付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酒量也是夠格的，綰綰更不必說，兩人藉著月光，一碗一碗的飲這女兒紅，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這女兒紅，是誰藏給你的？”浮游痛快的飲下一碗，這女兒紅浸潤心脾，讓人回味無窮，浮游真的是喜歡的很，此刻把玩著手中的碗兒，問道。

“我自己咯。”綰綰嗤笑起來，難道還會有誰為自己藏酒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師傅更是隨性而至，哪有功夫管自己這檔子閒事。

“你自己？”雖以料到，但浮游還是感覺有些驚異。

“我常常看到別人家女兒出嫁的時候會開壇香氣撲鼻的酒，說那是女兒紅，我覺得那是好東西，我便在一個賣酒的老頭那裡買了一罈子陳釀，那時那老頭說這酒有五十二年了，現在，應當是六十年左右了吧。”綰綰當然不會說出是自己強迫那賣酒的老頭的，那臭老頭把這酒當寶貝，死活不肯賣的給綰綰，綰綰一生氣，索性拿了一個相同大小裝滿碎白銀的罈子去換才弄回了這酒，後來被師傅狠狠的罵罵了一頓，不過也都值了，綰綰看似低頭喝酒，卻是在偷偷瞄著浮游，浮游真的是很喜歡的樣子，一碗一碗飲的痛快，綰綰低頭偷偷的笑，還好那老頭沒有騙自己。

浮游飲著酒，感覺好像這世間什麼都不在乎了，這女兒紅入口六味，辛、酸、甜、苦、辣、鮮、當真不易得的東西。

“這女兒紅，你藏了十多年了，應是很重要的吧？”罈子上滿是泥土，應是剛剛從地裡挖出來的，瞄眼綰綰，也是滿身泥土，臉上濺了泥，像只小花貓。

綰綰不知道自己臉上蹭了泥，還在那裡得意的捧著碗邊飲酒邊偷看浮游，浮游心中不禁一笑：這時候，倒像個孩子。

綰綰聽了，抽抽小精緻的小鼻子，道：“這酒，不就是給人喝的麼？我想與誰喝便與誰喝了，都看我自己的主意。”說完有些心虛的低下頭狀似飲酒，她在浮游面前，總是不能很好的掩飾自己。

浮游不會不知道女兒紅的作用的，但如果告訴他這本來是自己為自己在嫁人是喝的，只怕浮游會立時躲的遠遠的了。

浮游聽了，不言語，似是信了這話，只是晃著碗中的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人無言喝了些時候，不小的酒罈都空了一半。

“唔，遊郎，”綰綰捧著碗，仰頭看著夜空，似是自言自語的低喃著，今夜的月，似乎格外明亮，讓綰綰想把自己的心思藏起來都不行。

浮游此刻也不再飲酒了，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今已是五分醉了，她從不會讓自己失去理智，浮游此刻只是端著一碗酒，嗅著那縈繞鼻間的酒香。

“遊郎，”綰綰似乎是有些醉了，語氣軟糯婉轉，帶著鼻音，好像因為浮游不理她而有些委屈。

浮游這才看了她一眼，她並不認為綰綰會醉，綰綰應該是和自己一樣，清醒的很。

“浮游，浮游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會原諒我麼？”

“那要看情況了。”浮游淡淡的說。

“比如呢？”綰綰扭頭看著浮游，臉色有些緋紅，手似乎有些不穩，酒灑了些出來。

“比如？”

“嗯。”

“比如，你傷害了我最愛的人。”綰綰聽了，手沒拿穩酒碗，碗掉在地上，一聲脆響。

一直混沌著的綰綰似乎被這聲脆響驚醒，一個機靈的瞪圓了眼睛。

自己真是自討苦吃呢，綰綰心中好悶，她為了一眼不屬於自己的情感去拼命追隨，值得麼。

她去京城就是為了找她的遊郎，結果尋著訊息去了採月樓，知道了遊郎不單單是遊郎，是揹負著無數罵名的一品官員浮游，被江湖人痛恨不已的浮游，也知道了浮游將被斬首，也知道了浮游對璃夢兒的情深。

如果是自己先遇到的浮游…

如果浮游不那麼深愛璃夢兒…

如果自己是清白的的身子，浮游會不會喜歡自己一點？嗤笑一聲，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嘁，你愛的人不就是我麼？”自己何必自欺欺人？心中明明不是這樣想的，綰綰感覺自己渾身沒了力氣，也不願去管地上的碎碗，索性伏在了桌上。

綰綰努力瞪著眼睛看著，她真是傻，明明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答案，自己又在期待什麼呢？也罷，就讓自己，放肆一回

“我不會愛上你的。”浮游回答的迅速而堅決。

“嘁，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了我”

“哼。”浮游有些不屑的樣子。

綰綰不理會浮游的冷哼，努力支撐著腦袋，含糊不清的說道：“那就把你的心，交給綰綰”

浮游這次覺得太過好笑，連看也不看她了，只是看著水潭中倒映的，波光粼粼的月亮。

“浮游，如果有一天”綰綰努力想證明什麼，卻抵不過倦意，腦袋磕了在桌子，發出了一聲悶響，但綰綰趴在桌子上，反而微微打起了小酣。

綰綰的臉色緋紅，此刻卸下了全部的防備，嘟著小嘴，微微打著酣，竟然睡著了。

她竟然，真的醉了。

她對自己毫無防備麼？

還是因為這裡是幽銘谷，是她的地盤？

浮游突然有些羨慕綰綰，她可以那麼沒有顧忌的暢飲直至酒醉。

而自己，即使是面對著璃夢兒，也會獨留一分清醒。

看久了水潭中盪漾浮動的月亮的倒影，浮游忍不住抬頭看天上的明月。

今晚的月亮，似乎有些太過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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