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脖頸,“大好頭顱,不知由誰來取?”
“大人!”
另一人眼圈發紅,睚眥欲裂,一掌拍在桌上,兩個碟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又何必做小兒女態——自從走上這條路,我就料想,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傳言中兇殘暴虐,名聲可止小耳夜啼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撿了一塊筍乾吃著,輕聲道:“我們就是皇上的鷹犬,平時替主上咬人,惡狗冒犯的人多了,皇上就該殺了狗燉肉吃,平息天下的怨憤了——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和天道,我沒什麼可怨的。”
“大人!”
那人嗓音已經哽咽。
紀綱看了他一眼,繼續咀嚼著嘴裡那塊堅韌的筍乾,面上仍是一片平靜,“但我只要還在一天,就得替錦衣衛謀劃一天——我可以死,但暗部這一塊不該被裁撤閒置!”
冬日午後的日光照在古巷的重簷白牆上,紀綱靠著窗,冷眼看著巷子裡那些錦衣衛勾肩搭揹著走出來,四個人還小心抬著兀自掙扎的廣晟,不由的笑出了聲。
另一人還沉浸在悲憤慘淡的氣氛中,突然聽到他的笑聲,頓時呆住了。
“這個小子,真是有意思。”
他兩次說了有意思,又夾了顆蘭花豆進嘴,“也許,我該給他一個機會,一個改變他命運的機會。”
沈府賓客滿堂正在閒話,突然聽到有旨意道,愕然過後,有些人就嚇得戰戰兢兢,生怕出了什麼禍事。
總的來說,今上朱棣是一個英明、果決、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他性子暴虐,喜怒無常,對犯錯的臣子尤其苛刻,再加上永樂初年那一陣腥風血雨的屠殺,使得滿朝文武聽見有上旨就嚇得惶惶不可終日。
陳氏剛剛被人提起丈夫當年的蠢事,這一聲長喝正中她的心病,一口氣沒接上來就厥過去了。
老夫人厭惡的掃了她一眼,低聲吩咐道:“掐她人中。”
一旁的王氏不等她吩咐,連忙轉身交代人去準備下香案、誥命服飾等等,倒是引來老夫人讚賞的一瞥——跟這個二兒媳鬥法多年,對她本人的才幹和手腕倒是頗為喜歡的——要是她嫁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該多好!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四老爺遠在交趾,且年紀也小得多,完全不匹配——但他也二十有八了,總該明媒正娶一個才是。
壓下心中閃過的眾多煩心雜念,她仍是端莊和藹的老夫人,在眾賓客猜疑揣測的目光下,站起身來,款款朝外走去,其他各房人等簇擁在她身後,一時倒也聲勢不小。
香案齊整,眾人都著朝服和鳳冠霞帔,跪接聆聽,中官滿面端肅然的揚聲唸到,底下眾人驚詫過後,心中卻是被狂喜縈繞——
竟是沈源被拔擢為戶部右侍郎,兼左春坊諭德學士!
第十八章 大禍
戶部總管天下錢糧,任你文武百官都要客氣三分,右侍郎是從三品的官銜,相對先前正五品的侍講來說是越級擢升了,至於左春坊諭德學士雖是虛職,箇中涵義卻更是明顯——春坊原是東宮官署名,本朝卻與太子詹事府再無關係,轉而成為翰林官遷轉之階,若要入閣為相必定要有這一段過渡的資歷。
這簡直是飛來喜事!
跪在下首的沈府眾人面色各異,大部分人是喜上眉梢——二老爺這般平步青雲,真是全家都與有榮焉!
那中官不過三十出頭,白淨面板中等個子,看著頗為沉穩幹練,唸完旨意後就不再板著臉,笑吟吟的上前,向沈源恭喜道:“沈學士才高八斗,聖上正要大用,此後青雲之路還長著呢!”
“連你也來打趣我。”
沈源素來嚴峻的臉上居然帶著親近的微笑,“我不過一介書生罷了,張公公你才稱得上是平步青雲——看你這一身紫袍便知端倪了。”
兩人一番說笑,顯得熟悉隨便,旁人聽了幾句,便知他們是當年燕王府的舊識。
此時後堂的賓客也得了訊息,紛紛前來恭賀,張公公不便與外官多加接觸,便要告辭離去,王氏眼疾手快,已經命人取來一隻描金蜀錦繡工的荷包,裡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她又擄下腕間鑲紅寶石的金鐲放入,收在袖下悄然遞過,笑道:“勞煩公公跑這一趟。”
張公公堅辭不收,實在盛情難卻,只得解下腰間一枚玉牌,贈給一旁的二房大公子廣仁,笑道:“這點小小玩意當不得什麼,賢侄隨便拿著賞人玩吧。”
沈源定睛一看,嚇了一跳——居然是宮中款格,雕工與世面上的都不同,“這太貴重了,他一個小孩子怎麼受得起?”
“當得起!”
張公公笑咪咪的說道:“令公子這科一個舉人功名必是手到擒來,我朝除了解學士以外,馬上又要出一位年輕的讀書郎了。”
即使明知是恭維,王氏的唇邊也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而這微笑映入不遠處陳氏的眼中,卻是無比刺眼可恨!
她雙手握緊成拳,攏在錦衣長袖之中,眼睜睜的看著沈源與王氏滿面笑容的送走宦官,又被眾賓客簇擁圍繞著,滿耳聽到的都是對二房夫妻的恭賀巴結之聲——她的心中酸又妒。
憑什麼?二房不僅官運亨通,兒子又出類拔萃,一樣的妯娌,王氏憑什麼壓她一頭?
不經意間在賓客對談中聽到一句,“這濟寧侯府的爵位承繼遲遲批不下來,該不會是聖上要把這位置留給自己的寵臣吧?”
這一句宛如雷擊,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那方才的妒意,在這一刻化為瘋狂的憎恨——
她的眼中閃著狠毒的亮光,看向一旁正襟作揖的廣仁,和丫鬟嬉鬧的廣瑜。
廣晟被一群袍澤近乎五花大綁的壓到醫館,大夫看後說是一般的震裂內傷,只要好好服藥幾帖就行,期間要戒酒戒色等等,反而引得眾人竊笑不已。
隨後他們居然想出個更損的主意——他們要去萬花樓找姑娘大開宴席,答謝廣晟的救命之恩。
滿座鶯聲燕語,溫香軟玉貼在身邊,眾人都喝得暈陶陶,惟有廣晟端著裝滿清茶的瓷杯,獨影孑然——只因眾人都齊聲告訴他:大夫說了,要戒酒戒色!
這就是答謝救命之恩?這群混蛋真說得出來啊!
廣晟默然無語,恨恨的只能拿茶水洩憤,於是一晚上喝了很多,倒是引得萬花樓那個美貌老鴇都問了一句,“我們最近進的茶葉很不錯嗎?”
喝了一缸子茶看了一夜的美人,歡飲笑鬧一場盛宴都已經散了,天邊終於露出魚肚白,廣晟懶洋洋的打馬回府,只見滿府都是靜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