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我們想和您談談”時至今日扎克終於知道這是誰說的了，來自於地核深處的第三系統，一隻睡眼惺忪的猛獸。而此刻這隻猛獸正在分崩離析，高聲咆哮著想要和這個世界同歸於盡。

“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我又要親手處決南人犯下的罪行了。”網路空間裡從遠方傳來的聲音如是說道。

那個彬彬有禮的機械男聲高傲且淡漠，夾雜著一絲荒原的風聲，扎克想不通為什麼第三系統回來插手北京遺址的事情。從來這個主宰世界的人工智慧都對這片土地上墮落的人類不屑一顧，甚至猶如上帝放棄沉淪在荒淫之中人類一般，以高高在上的冰冷眼神俯視眾生。

第三系統說扎克是被神選中的幸運兒，他可以獲得新生，離開這裡。就像諾亞與方舟的故事。

“別說這些蠢話了，說明來意就好了。”扎克不耐煩地說道。

“進入被你們稱之為零號區地方，找到方露的思想盒，將其銷燬。”

“你憑什麼命令我？”扎克感到嘴唇發乾，在房間內漫無目的地尋找水杯，才想起來這個星期的飲用水的配給額已經用完了。這四周他很清楚的知道並沒有監控器，因為所有的監控器早就被破壞掉了，沒有復原的可能，而超強烈的訊號遮蔽也不可能暴露他的行蹤。但有一雙眼睛在黑暗裡默默注視著他，掌握著他的一切訊息，就像甜的發酸的空氣充滿了你的肺部一樣噁心的感覺。

扎克挑開百葉窗，微弱的燈光落在地上，依稀間描畫出他的影子。

“其實戰後人類所有記載於教科書上的戰爭都是由我挑起的，”第三系統說的一點也不避諱，乾脆利落而又可笑的、認真嚴肅的讀出每一個字，“……方露逾越許可權很多次了，恰恰好，你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裡，成為了那位幸運兒。或許很多年以後，你將會是唯一的帶有南人血統的人類。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輕笑一聲，像隔空潑了一盆冷水到扎克的身上。

扎克完全不能明白第三系統說話的跳躍邏輯，也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歷史什麼的，因為過去發生的都無法改變，與其看著無法挽回的過去哀嘆流淚，不如爬起來向前走。這比等待毀滅好多了。於幾個世紀以來的戰爭，眾說紛紜，有眾多的版本，但資料系統上都是統一整齊且一字不漏的虛偽。知道真相的人早就離開了，也沒有人會關心這些。

“方露是誰？”扎克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這表明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任務。

“在我之前找到你和辛河的那個人，就是將軍……其實她也算是北京遺址之上唯一的璀璨明珠，南人的黃昏之光。不過方露倒是很成功的讓我見識到了科學家是如何j□j的。”第三系統說的話不無譏諷之意，尖刻的語句透出殺意。

那時嶸還沒有製造出來，扎克亦未見識過高智慧化的系統。如今想起來，那般凌厲的人工智慧絕對是經過完全人格化的，不可能像傳聞那樣說只有50%的人格化。因為第三系統不但得到了擁有人類的權利，甚至在虛擬世界裡殺神屠佛隻手遮天。

“也許你應該去找辛河，她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她想殺了方露。”

扎克不熟練的說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總是讓人覺得不舒服。尤其是在決定站在辛河的對立面之後，更是感覺到愧疚和慶幸，這是人之常情。

“不，根據我對她所有記錄的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我找她執行這一項任務，那麼不久之後我就會成為第二個方露，被我所不知的存在斬殺與不知名之地。這是最危險的，而你對我們無害。”

第三系統漫不經心地道出了他對扎克能力的輕視。

“你剛剛說……你和方露之間有一個約定。那是什麼約定？”

聞言第三系統並沒有立刻做出滴水不漏的回答，他像個人類似的是思考了一下。扎克仍然可以在電流聲中聽到萬里長風呼嘯而來的聲音。

“作為知道這個秘密代價，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的完成這個任務。現在你有三秒鐘時間考慮拒絕……計時開始，3，2,1。許可權修改確定，恭喜您，您已被賦予第三系統A級許可權。”那聲音一變，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的女聲，無盡的冰涼蔓延至後背，然後悄悄撫上他的雙眼，忽然間漫天星光燦爛，天地間嘈雜萬分，光影交織，須臾望去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一點也不似北京這一片廢墟。

“2034年，方露在俄羅斯被執行死刑，同時我們將她的意識複製進硬盤裡，也就是思想盒，作為我的附屬與我共存。此後戰爭爆發，生物學與人類倫理終於鬧得離經叛道，經過基因修改和合成的生物開始肆無忌憚地破壞著分佈在大陸上各個國家的機械。後來我們才查到，方露作為一個人類所無法束縛的天才，她只想看到機械與動物們流血的戰鬥，並沒有足夠明確的立場……於是那群人斟酌了很久，確定了使用老式的殺傷力最大的核彈，將唯一擁有生物合成這一項技術的國家徹底從所有地圖上面抹去，並且把思想盒放逐至她的祖國，由她為自己犯下的罪孽贖罪……方露同意被放逐的唯一條件就是我們不再幹預她在中華區的所作所為，同時逐漸放棄保護中華區。與其說是協定，還不如說是一場j□j裸的威脅，想起來那也是我第一次被威脅，而且任人宰割無力抗爭，聽起來挺好笑的……不過她的確做到了，在給我植入人類感情的時候，方露讓我意識到什麼叫對死亡的畏懼。”

“所以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維護你自己的生存？”扎克的意識陷於暗流湧動的霓虹燈光之中，模糊的視線看不清腳下的是什麼，刀子似的風撲面而來殺氣頓生。

“對啊，那是我唯一的弱點。但只要方露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消失，我就無所畏懼了。”

扎克視線在一瞬間清晰起來，引入眼簾的是流動的光，像一條靜靜的河。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弱點，我會一字不漏的告訴辛河的。”他詭異地勾起嘴角，似一抹薄涼而得意的笑，與肆虐的風融為一體。他說這句話只是為了刺激一下第三系統，畢竟貪生怕死是作為對手一個不可多得的優點，越是容易被打敗的對手，約四千阿迪的對手，身上都有這個明顯的特徵。

隨即繚亂的景象如水晶球般瞬間墜地粉碎，只是轟然一聲，便煙塵飛揚，天地無聲。

塵埃遮住了扎克的視線，他熟練地隱藏起了自己所有的留在這個空間裡的資訊，靜靜的等待著對方的反應。他並不想和一個如此強大的人工智慧作對，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並沒有將軍的能力，也沒有辛河那種可以將野心變為事實的決斷。終其來說，他只負責坐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依稀間可以聽見零星的掌聲，扎克回頭，知道自己終於把第三系統逼出來了。

來者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眉目與南人無異，面容清秀，帶著微微驚訝的薄涼笑意，可還是看得出一切還在他的掌握之中。所有的資料碎片被隔絕於他所劃出的區域，星光仍然燦爛耀眼，就好像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一樣。那是一個完全的人類，連眼神也如此相似。

“看來我又要自我介紹一次了，”第三系統無奈的嘆息，輕浮的舉止讓扎克皺眉，“轍變，這是我的名字，方露取的，可我一直弄不清楚為什麼要用這麼難聽的名字。”轍變優雅的搖搖頭，精緻的臉上浮出虛假又無可挑剔的微笑。

“你讓我覺得很討厭。”

“很多人都這麼說。”轍變顯得毫不在乎。

他們共同看著日出的方向，這是一座虛擬的城市，無論如何覆滅都不會引起他們的惋惜之情。如今在廢墟之上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帝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需要太多的力量與資源，就算是北京這樣滿目瘡痍的地方也能讓高樓直指雲天。扎克想，之所以北京沒有變成這樣，只是因為方露的不願意。

轍變向前走了幾步，左腳踩在瓦礫上，道，“所有人都想殺方露，可她和電流一樣，無影無蹤又無處不在。這是個很令人棘手的問題……坦白和你說吧，還有除了我和辛河之外的人想要殺了她，那個人……還挺有趣的，是個叫郭之語的老不死，第二個擁有生物軍隊的人類……這麼說還真是令人不快啊。”

日光變得明亮刺眼，身後的風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變化著。

旭日東昇，晴空飄雪。從荒涼到繁榮只要一眨眼，再一回頭，就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海，而天地一沙鷗。

“某些意義上說，就算你效忠於方露，也終究還是效忠於我的。”轍變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刺耳的笑聲讓人不寒而慄。

扎克不明白其中深意，他只知道現在開始他已經陷入了一個無法逃脫的漩渦，只能順流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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