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焉把一根露在嘴巴外的米粉吮了進去,紅油在他嘴邊擴散開來,他在吃第二口的時候問我記得二娃嗎,我問他是不是以前住在東街鐘鼓樓下邊的謝凱,他點點頭。我很奇怪他為什麼突然提起謝凱,但他在我疑惑的時候正往嘴裡一口接一口的吃,彷彿忘記了這個話題是由他起的頭。在一個犀利的飽嗝之後他說起來謝凱,原來在城南中學的那幾天,他打聽到謝凱的訊息,透露這個訊息的是睡在他旁邊的一個黝黑的小個子,說起來這個小個子我好像也有些影響,大家小時候上街串下街的耍,彷彿認識的一大堆人裡是有個被叫著非洲人的傢伙。那時候一放假就拿著一把畫片上到處找人挑戰,你可能和的對方不熟,但這不阻礙你和他玩一下午畫片。我家住在紅星橋南,蔣焉和謝凱都住在橋北,初中之前我們三個經常混在一起玩,關係很鐵,我們常常到謝凱家玩,他家的電視是彩色的,還有錄放機,暑假我們常常在一起拉上窗簾看一個下午的殭屍片,直到樓下的爺爺把房門敲開為止,那時候滿腦子已經是殭屍的影子,他爺爺顯瘦的身材在門被開啟的一瞬間和劇情裡的某種情節立刻產生關聯,常把我們嚇得魂飛魄散。嚇人歸嚇人,但他爺爺和奶奶對我們很不錯,只要我們願意幾乎可以包吃包住,謝凱的父母在外地,所以家裡就住著他們三個人,我們的到來總會讓這個繁華街道邊的屋子更有生氣。在認識謝凱之前,我的世界裡最遠的地方是北京,但謝凱告訴我廣東比北京還遠,說這話的時候,他自信滿滿,所以我認為他說的是真的。我常去他家玩但從沒見過他父母一面。謝凱說這個可以證明廣東離蓬溪很遠。我問謝凱那離蓬溪到底有多遠,謝凱依然自信滿滿的告訴我要坐很多天的汽車。這聽上去讓我咋舌,因為從蓬溪到外婆家坐二十分鐘的車對我來說算是遠的地方了。我問謝凱坐幾天車是不是就到了地球的另一邊,謝凱說大概是吧,然後給我一張他父母抱著還不會走路的他站在海邊的照片,這也讓我以為我見到了地球另一邊的景色,以為世界的一般是陸地,另一半是水,我想象著謝凱的父母是怎樣在這些波瀾裡站穩了腳跟。我對謝凱父母能到那麼遠的地方羨慕不已,總覺得他們家隔不了多久就會從世界另一邊寄來很多新奇的東西,那些都是些我們從未見過的新鮮。小升初的三結合考試之前,謝凱把一大堆遊戲卡交給我和蔣焉,望著這些我們要不吃好幾年早飯才能攢到的遊戲卡,我們知道他要去世界的另一端了,也知道我們或許永遠不會再見面了,那是我們作為人生第一次體會到分別的痛楚。他說到了那裡會給我們寫信,但後來我和蔣焉都沒收到過他的信,也許他寫過,但誰能相信,一封信能從那麼遠的地方完好的寄到蓬溪,出現在我們面前。臨走之前他送給我和蔣焉一人一塊電子錶,當我們熟練的學會怎麼用的時候,謝凱便真的走了。三結合考試前一個月縣上通鐵路了,蓬溪車站設在大石鎮上,我和蔣焉花了三元錢坐著三輪車一路顛簸到車站送謝凱,但到站的時候連火車都沒看到,值班員告訴我們火車半小時前開了,這裡一天只有兩班車經停,而剛走的那班是最後一班。我們在紅星橋碰頭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最晚打鳴的雞也還在熟睡中,我們認為自己已經足夠早了,但還是錯過了更早的火車,我和蔣焉站在鐵軌邊,望著它向兩個方向延伸,一邊有些昏暗,一邊升起了太陽,我問蔣焉謝凱是往哪邊走,蔣焉說有太陽的那一邊,我覺得他說得對,於是和他一起看著謝凱消失的方向,算是目送這位朋友了,之後便走出了站臺。後來的日子裡我們記憶裡彷彿完全刪除了這個人,誰也沒再提起過他,當我們真以為忘記的時候,他卻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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