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中的血滴在若離和姬月錯愕的注視中,緩緩溶為一體…它像一個在水中綻放的妖豔花朵,又像一個肆無忌憚的魔鬼,正露出無比譏嘲的微笑。若離不敢去看姬月的臉，她聽到姬月失神地說了句什麼，耳旁卻像被什麼堵住似地模糊…然後她聽見龍玉蓮淒厲的哭聲刺痛了耳膜，那個殘忍自私的母親，正蹲在地上痛哭不止，彷彿是承受了天打雷劈的罪惡。

姬月一把打翻了銅碗，一旁的小宮女嚇得撲跪在地，目光失焦的姬月晃盪著走出養心殿宮門…若離呆呆地看著被血染紅的的水在腳底流淌，和姬月在一起四年的回憶開始在腦海裡一幕幕翻湧，有過的迷茫、掙扎、恩愛、激情，如今全部都加上了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前提，“原來她是我同父異母…有血緣的…親姐姐？”若離反反覆覆地自語著，她長時間無法回過神，直到龍玉蓮嗚咽的哭泣聲漸止，她喚著若離想要抱住女兒，若離一把推開她，四下環顧著，視線裡早已沒了姬月的身影…

若離瘋了般地跑出去，她大喊著姬月的名字，抓著人就問：“陛下人呢？陛下去哪裡了？！”行宮的小太監被若離一臉惶恐地追問嚇得臉色發白，支支吾吾道：“陛下出了行宮，她不讓人跟著，貼身的侍衛都跟出去了…奴才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呀…”若離又一路跑到了北國行宮門口，開始組織人馬去找，今天接二連三的衝擊已經讓她心神俱焚，但現在她才明白，她最害怕最致命的恐懼，就是失去姬月的行蹤。

若離牽了馬正要出宮，龍玉蓮突然從她身後竄了出來，“若離，娘跟你一起去吧！”“你來幹什麼？”若離毫不客氣地拒絕道。“若離，你不熟悉這邊的地形，還是我來引路吧。”龍玉蓮道，神色異常擔憂，“必須立刻找到陛下，她怕是一時接受不了想不開，也許她去了…當年梁皇后跳崖的地方…”

“什麼？！”若離一驚，迅速拉了龍玉蓮上馬，強忍著聲音的顫抖威脅道，“如果她出事，我要你好看！”

在龍玉蓮的指引下，駿馬奔出不久便到了一個陡峭的山腳下，隔著稀疏的樹影，若離看到了那塵土似雪的斷崖。那崖頂立著一個人影，那是她深愛的人，斜陽下的一抹驚鴻，正在山風中孤寂飄零，似乎隨時會被風吹走般地脆弱…若離的心抽痛著，一口氣朝那山崖攀爬而去…崖頂的疾風像刀割在臉龐，十幾名貼身侍衛低頭跪著不敢輕舉妄動，若離緩緩走向姬月，伸出手想要觸及她的背影。

“月！回來…“若離輕喚著，小心翼翼地在沙石中挪步，“不要碰我！如果再靠近，我會讓你和他們一起跪著！”那聲音冷得像極地裡的冰塊，若離縮回手，姬月的語氣竟立刻軟了下來：“我只想和我母后說說話…”

“月，你不要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一起來面對好麼？”若離努力地鎮定情緒，她知道姬月的性格衝動之下很容易做傻事，“面對？”姬月反問道，“我還能面對誰呢？作為一個失敗的君主，國家戰亂不定百姓受盡疾苦，我早沒了臉面去面對黎民百姓，面對死去的父皇…可即使再難，我從來沒有脆弱過，因為我還有你陪著我…可是…現在我連最愛的人，都無法再面對了！”她失聲痛哭著又要朝前走，若離迅速伸出手在姬月來不及反應時將她拉進了懷中，姬月掙扎著推開若離，卻被若離用更大的力氣筘在懷裡，腳底的沙石卷著泥土落入萬丈深淵…“你看著我！”若離將她的臉扳向自己，那本是傾城美麗的容顏已被絕望侵襲得蒼白如紙，“你怎麼沒法面對我了？我不會變的，我還是一直陪著你的若離啊！”

“那不一樣!再也不一樣了…”姬月喊著，到了崩潰的邊緣，“我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我怎麼可以霸佔我的親妹妹！”“你在說什麼啊！我們認識的時候知道這些嗎？不知者無罪，我們…從來都沒有做錯！”“離兒，就算以前的一切可以被原諒，那以後呢？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嗎？我可以放得下嗎？我不能愛你了…再也不能了！”

“因為這個原因甚至求死嗎？”若離撫著姬月的髮絲，此刻她多想再次吻上那熟悉的雙唇，卻突然之間被無形的東西劃開了界限，那是橫亙在愛情之間的血緣。“如果你想死，你前腳跳了我後腳立刻跟來，但你清醒些好麼？你不僅僅是你自己，一國之君可以這樣棄天下於不顧嗎？”兩人就這樣相擁著，在當年梁皇后自盡的斷崖哭了很久很久，龍玉蓮一直呆滯地看著，相繼趕來的侍衛臣子紛紛跪地請求姬月回宮。姬月酥軟的身子靠在若離肩頭，“離兒…”她在若離耳旁喚道，聲音沙啞無力，“如果沒帶你來這兒就好了，我寧願…永遠都不知道…”

若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因哭腫而乾澀疼痛的眼睛上敷著熱毛巾，她保持這個姿勢已經一天了。淡朦朦的月色透進清嵐宮，雖然已是初春，山中行宮的夜晚卻異常寒冷。昨天扶姬月回養心殿之後，她就關了宮門誰也不見，讓若離到清嵐宮和龍妃一起睡，而姬天戈則被趕去了龍陽宮，昨天的事已經被多嘴的太監宮女傳得沸沸揚揚，姬天戈可能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臉色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慄…

龍玉蓮走到若離身旁，心疼地撫摸著她的臉喚道：“若離，你叫我一聲娘好嗎？就一聲…”若離甩開她的手坐了起來，通紅的眼睛怒視著龍玉蓮，看得龍玉蓮心驚膽戰地退到一旁，“你為什麼要說出來？”若離冷冷地逼問道，“既然你已經那麼殘忍地拋棄我了，為什麼又是留玉又是留劍的？你還幻想著我有一天會認你嗎？我過得很好，我不需要娘了！我只想和月好好在一起…你為什麼要說出來？你要拆散我們嗎！”

“孩子啊！”龍玉蓮又哭了起來，“我怎麼能看著你們在一起，先帝在天之靈不會瞑目的，親姐妹怎麼可以相愛！這是違背倫理道德的！”“倫理道德？”若離反問道，“那你呢？你連親生骨肉都拋棄了，不早就道德淪喪了嗎！”龍玉蓮被這句話驚得語塞，女兒充滿怨恨的話語讓她心如刀割，當初做的一切，不就是在為自己如今這顆傷透的心，自掘墳墓麼…“離兒…”她伸手去撫摸若離身上的“母子連心”的寶玉，又被若離一把推開，“不要碰我，也不要叫我離兒，只有月才能這麼叫，懂了嗎！”“孩子，你知道當初把你放進木盆裡的時候我是多麼捨不得嗎？可我也沒有辦法，娘是皇帝的女人，沒有兒子是天大的罪過啊！若離，那玉上的‘離’字也是我刻的，因為你一出生娘就要和你分開…”

“好了夠了！”若離打斷道，她又躺回了床上留給龍玉蓮一個冰冷的背影，“我不想聽你說一句話，也不想再看到你，請你立刻消失，到龍陽宮去找你兒子吧！”“他不是我的兒子，你才是我的親骨肉！”龍玉蓮叫道，爬到床上想要抱住若離，“若離，娘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了啊！你不能不認我…你不能…”

“聖上駕到！”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稟報聲，然後是一陣粗重的腳步聲靠近，清嵐宮的大門被狠狠推開，龍玉蓮驚慌失措地轉過頭，若離也驚訝地從床上騰了起來。只見姬月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這對母女身邊，龍玉蓮忙跪了下去。若離坐在床上和姬月對視著，她的頭髮凌亂地披著，充滿了血絲的眼睛緊盯著若離，就像盯著獵物一樣炙熱而瘋狂…鼻端急促的呼吸縈繞著濃烈的酒香…

“月，你喝酒了？”

姬月沒有理會若離的提問，轉身對龍玉蓮道：“你，出去！”“什麼？！陛下…陛下這是要幹什麼？”“你知道我要幹什麼的…來人啊，護送龍妃娘娘去龍陽宮就寢，可得保護好龍妃娘娘，今晚…千萬別回來！”姬月冷傲地笑著，她眼中不可動搖的霸道像一把利劍扎進了龍玉蓮的心，“陛下…陛下不可以再和若離同房了，你們…你們是…”一旁的侍從恰到好處地封住了龍玉蓮的嘴，迅速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拽著往外走去。

“月…”若離下了床想要靠近姬月，忽然就被她攔腰攬過緊緊貼住了她的胸膛，緊接著姬月的紅唇便貼了上來，如同燃燒的烈焰…若離霎時一驚，睜開眼看見姬月正緊盯著自己，理智在酒醉的意亂情迷中漸漸褪去…現在的情況不同於往日，若離掙扎不已想要阻止姬月，卻被她更大力氣順勢推到在了床上，那滾燙的身子已是毫無顧忌地壓了上來，“月…不要啊…”

“什麼？”姬月通紅的眼裡有淚溼的薄霧，眼神卻凌厲的不允許絲毫拒絕，“難道不讓我碰你了嗎？”“不是…你喝醉了!還是不要…”

“我就是要把自己灌醉！就可以神志不清…隨心所欲…”姬月開始撕扯若離的衣衫，動作霸道不已卻讓若離心裡糾結地疼。撩撥至極的親吻落在若離的耳垂、臉頰、脖頸和鎖骨，輕輕地挑逗起她胸前的柔嫩，還要一路向下…姬月覺得自己已經瘋了，她多想把身下的那人吻進自己的身體裡去，就像那該死的滴血認親一樣融合著，從身體到靈魂，若離就永遠屬於自己了…就不會再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撓她們相愛…今夜她想要拋開一切，隨著自己的心沉淪至深。

“啊…”若離輕喘著，被她撩撥地再也無法忍耐，她緊緊抱住了姬月從床上坐了起來，姬月坐在她的兩腿之間凝視著若離的臉，若離迫不及待地將手觸向她早已溼潤的沼澤，銷魂蝕骨的呻吟聲中，姬月瘋狂扭動著身子迎合若離的動作，她又將雙手捧住了若離泛紅的臉頰，兩人對視著，若離看見了姬月複雜的眼神，意亂情迷中有悵然若失的無奈，又有著令人心疼的不捨…

“離兒…我愛你…我愛你！”她一遍遍地說著，說得若離心潮翻湧不能自抑，她吻住姬月不能再聽她說下去了，靈巧火熱的唇舌纏綿在一起，如燎原的星火，久久蔓延無法平息…

在若離的記憶中，這是四年來和姬月最瘋狂的一次纏綿，她們一刻不停地，直到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氣，渾身酥軟痠痛。若離在墜入昏睡的最後一刻看著姬月朦朧的輪廓，她像個安靜的孩子一般沉睡著，嘴角有若隱若現的微笑，平靜而滿足。若離想著她們體內留有一樣的血緣，心中晃過一絲不安和自責，但若離仍希望今晚之後她也可以想通，她們還會一如既往地在一起…

但是當午時的陽光刺入清嵐宮，若離在昏昏沉沉中醒來時，她發現逐漸冰冷的被窩中只剩下自己蜷縮的身體，姬月早已不知去向。若離慌忙穿好衣服下床，朝養心殿飛奔而去，但當她推開那沉重的宮門時，整個華麗的宮殿只有幾個小宮女畏畏縮縮地站著，空空蕩蕩竟似沒人住過一般。“陛下人呢？她去哪裡了？”若離揪著一個小宮女問道，“回…親王殿下，陛下她準備起駕回京了，現在…可能已經在行宮門口了…”

“什麼！”若離一驚，飛快跑出了養心殿，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腳下跌跌撞撞，姬月打算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把自己永遠留在淒冷的行宮嗎？回憶斑駁如織的幻影中，她看見姬月傍徨的淚眼，向她傾訴著離別…若離一路跑到了北宮行宮的正宮門，她看到了浩浩蕩蕩的人馬整裝待發，掩映在青山中的管道蜿蜒通向遠方，一切都如來時一樣，卻惟獨少了若離伴隨在姬月身旁。

若離緩緩走向那熟悉的身影，姬月正和龍妃說著什麼，姬天戈依然是坐在輪椅上，眼神渙散地看著姬月。她真的要走了，原來整個北國行宮，只有自己被矇在鼓裡…若離走近她身旁，姬月轉過身來，此刻的她竟如一尊冰冷的雕塑般面無表情，神態漠然地望著若離，簡直與昨夜的她判若兩人…若離驚訝地看著她，難道昨夜一場暴風驟雨的纏綿，只是自己的一場幻夢嗎？！

“你要走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帶我走了嗎？”若離只覺得喉嚨湧起酸澀的痛，聲音也是顫抖著問道，就算已經從她眼裡看到了答案…

“你留下來，好好陪伴你的母妃吧！”姬月的聲音出奇平靜，言罷就要轉身登上馬車，若離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角，“月…你要放棄我了嗎？”姬月又轉過身，她看到淚水從若離明澈的眼裡滑落，像個無助的孩子想要去抓最後一絲的希望…姬月強忍著心中的痛，淡淡的吐出幾個字：

“叫我皇姐！”

她想要聽我叫出那兩個揪心的字眼嗎？若離努力地扯出了一個微笑，喉嚨被堵塞一樣地難受，終於還是改了口：“皇…姐…還會來看我嗎？”

“國事繁忙，就不來了。你也不要回京，這是聖旨！”姬月道，她感到自己刻意偽裝的殘忍隨時都有可能崩潰，她忍不住一直看著若離，糾結的不捨昭然若揭，姬月根本無法想象，沒有若離在身邊的未來…

“離兒，這塊玉…”她突然撫摸住了若離脖子上的那塊純白，那身世迷霧的根源，姬月竟將那塊玉解了下來，放在手心裡捂住，若離詫異地望著她，姬月笑了，眼淚卻止不住地滴了下來，說道：“從此以後，睹物思人，永不相見…”

若離呆呆地佇立著，望著那大隊人馬護送姬月起駕揚起的沙塵，那沙塵模糊了視線，在遙遠的青山盡頭消失不見…她終於明白了，姬月終究無法說服自己，繞開血緣的羈絆和若離在一起，她在經過痛徹心扉的抉擇之後來找若離，昨夜的瘋狂，只因她想要在最後一夜耗盡所有的愛戀，從此以後，天各一方，放下錯愛，心如死灰…

“即使你要放棄，我也無法割捨…我會一直愛著你，就算只能留你在心裡…”若離轉身而去，清瘦的身影如寂寞的燭火，在風中孤單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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