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蘇忱說靜雪也在，子晗顯得有些意外，她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是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個星期，”蘇忱招呼著她們，“進去坐吧，我給你們去泡茶。”

曉苒偷偷地瞥了子晗一眼，下意識地咬著嘴唇。靜雪聽見了她們的問話，便站起身迎上前來，“剛才還在唸叨你呢，沒想到還真把你給喚來了！”

曉苒打量著靜雪，眼前的真人頓時和她記憶中的影象重疊在了一起，一頭錦緞般的長髮隨意地挽著，細長的娥眉下邊有著一雙顧盼神飛的眸子，一身得體的淺紫色套裙襯出了曼妙的身材——“她”回來了，“她”回來幹什麼呢？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裡、在這樣的一個情形下見到“她”，曉苒不自覺地抿緊了嘴唇。

子晗笑道，“真是慚愧啊，和你們比起來，我這個老同學真是失職呀，都好久沒來看望蘇老闆的了！”

靜雪也注意到了曉苒，便向子晗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子晗用溫柔的目光看了曉苒一眼，笑著介紹道，“她是我的得意門生，我帶她來挑幾本書。”

子晗見曉苒正盯著自己，便又接著道，“佟靜雪，我的高中同學。”

聽到子晗這樣介紹自己，靜雪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卻未發一語。蘇忱端著托盤走了過來，“怎麼都站在這兒了？坐下說不行嗎？”

“你們聊吧，我到外面去看看書。”曉苒看著子晗道。

“先坐下喝口茶吧，等會兒慢慢挑。”蘇忱顯然對曉苒很有好感。

“蘇老闆這裡永遠是不缺好茶的，不喝可就錯失良機了噢！”子晗笑對曉苒道。

“坐吧，坐下說。”蘇忱把茶杯在小圓茶几上一一擺好。

靜雪在剛才坐過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子晗示意曉苒先坐，隨即才挨著她坐下。

“春節還早呢，今年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子晗問靜雪。

“我爸身體不太好。”靜雪簡單地答道。

“不要緊吧？”

“老毛病了，就那樣，不好也不壞，住了幾天醫院，現在已經回家了。”

“我都不知道，都沒去看看他。”子晗抱歉地說。

“你想去看他，什麼時候都行，他前天還問起你呢。”

曉苒輕輕地嘬了口茶，不確定那杯中的綠芽是不是龍井，或是。

“我又要問那個很俗氣的問題了，最近生意怎樣？”子晗轉向蘇忱笑問道。

蘇忱也笑了，“還算好，一到年底，就會好一些。”

“有些什麼新書呢？”

“昨天剛到的一套臺灣女作家文庫。”

“都有誰啊？席慕蓉,張曉風？”

“朱天文，朱天心,施叔青,蘇偉貞……”蘇忱一邊回答一邊掃了一眼靜雪，“我翻了一下，覺得還不錯。”

“我要一套，”子晗微微地笑著，又補充了一句，“多少錢？”

“如果是你要，就給200塊，如果是這位小妹妹要，就當是我送給她的見面禮吧。”蘇忱微笑著對曉苒說。

子晗連忙轉向曉苒，“趕快說是你要！”

曉苒抿著嘴笑而不語，靜雪瞥了她一眼，對子晗說，“子晗，正好你也來了，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叫上婷婷她們。”

子晗輕輕吹開杯中的茶葉，答道，“今天恐怕不行。”

靜雪向曉苒投去了一個置疑的眼神，曉苒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便只顧著低頭喝茶。

“不如改天吧，我來請客，去‘俏江南’怎麼樣？”蘇忱插話道。

“那也好。”靜雪笑得彷彿有些勉強。

“春節前還回大連去嗎？”子晗忽然問。

“不回去了，我打算在家裡多陪陪爸媽。”

“父母年紀大了，很需要兒女在身邊的。”子晗頗有感觸地說。

“對了子晗，你媽從廣州回來了嗎？”蘇忱象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

“還沒呢，她說還想多呆幾天，那兒又是溫泉又是鮮花，還有那麼多的水果，她說都不想回來了。”提到母親，子晗不由得露出一絲孩童般的笑容。

“你爺爺身體怎麼樣？”靜雪問道。

“挺好的，每天澆澆花、打打拳、寫寫字，過的是神仙一樣的日子，羨慕啊！”子晗笑答道。

“什麼時候我去看看他吧，都那麼久沒見到他了，他大概都認不出我了。”靜雪盈盈地笑著。

子晗只是笑著，卻沒有接她的話。

“小妹妹想吃點什麼嗎？隔壁有一家西餅店，那兒的藍莓蛋糕很不錯。”蘇忱問曉苒。

“哦謝謝，不用了，我不餓。”曉苒客氣地答道。

“你的學生叫什麼名字？”靜雪問子晗。

“顧曉苒。”

“很有詩意的名字，”靜雪端起茶壺給曉苒的杯子裡添了點水，笑著說，“人也很秀氣，很文靜。”

曉苒侷促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了子晗一眼，子晗和她雙目對視，嘴角頓時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你先去挑書吧，今天蘇老闆請客。”

曉苒不好意思地衝蘇忱笑了笑，蘇忱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容，“看看有哪些喜歡的，儘管挑。”

曉苒出去了，靜雪的目光卻仍然停留在她坐過的座位上。蘇忱看著子晗問道，“茶涼了沒有？我去倒點熱的來。”

“有吃的沒有？什麼杏仁、核桃仁之類的都行。”子晗問。

“有，我去拿。”蘇忱站起了身。

靜雪的目光終於落定在子晗身上，她寂寂地盯著她，眼中卻似乎充滿著無數的話語。子晗也看著她，眼神柔和而平靜。良久，彷彿有一層霧氣蒙上了眼簾，靜雪急忙移開了視線。子晗也隨後緩緩地收回了目光，低頭默默數著那早已沉入杯底的茶葉，一片、兩片……

子晗和曉苒回到學校的時候，“格致樓”樓頂上的大鐘時針剛好指向了“5”。曉苒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得很快，子晗不明就裡地跟在後面。二人一路無語，走到岔路口的時候，子晗問曉苒，“你去我那兒嗎？”

“她們等我吃飯呢。”曉苒答非所問地應了一聲。

“去哪兒吃？”

“東門外的‘巴蜀人家’。”

“那……那我就先回宿舍去了，”子晗把手裡提著的紙袋交給她，囑咐了一句，“晚上風大，早點回來。”

“我會的。”曉苒簡短地回答著。

子晗覺得她有點不對勁，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好轉過身走了。那是子晗第一次發覺自己可以用“悻悻地”這個副詞來形容，以前總能在書上讀到這樣的話：“他碰了一鼻子灰，於是便悻悻地走了”，好象那個“他”通常都是一些壞人，至少是為作者所不容的人，沒想到今天這句話的主語被換成了“許子晗”。想到這裡，子晗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彷彿真的碰了灰似的。

於是，子晗“悻悻地”回到了宿舍，一個人“悻悻地”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雜誌，又“悻悻地”下樓去教工食堂吃了飯，再“悻悻地”原路折回。雖然今天的豬排套餐味道勝於平日，但子晗卻覺得吃下去的每一個飯粒都是那麼的難以消化，她找出一瓶開過的紅酒，倒了大半杯，希望藉助它來幫助消化腹中的食物。

她端著酒杯，走到房間裡打開了電視機，用遙控器調到文藝頻道，然後在書桌旁坐了下來。電視裡放的是蔡琴上海演唱會的實況錄影，子晗饒有興味地看著，不時還跟著哼上幾句。杯中的紅酒很快就見底了，子晗覺得意猶未盡，便去廚房把整瓶酒都拿了進來。

“南風吻臉輕輕，

飄過來花香濃，

南風吻臉輕輕，

星依稀月迷濛……”

子晗右手端著酒杯，跟著蔡琴輕聲哼唱著，左手還在桌上輕輕地打著節拍。演唱會漸入尾聲，子晗竟將半瓶紅酒喝了個底朝天。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瓶，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語道，“怎麼才倒兩下就沒了？”

正在這時，放在床上的手機響起了悅耳的振鈴聲。子晗以為是曉苒，便一把抓起了手機，顧不上看來電號碼就接了起來，“你回宿舍啦？”

“回哪兒？”聽筒裡卻不是曉苒的聲音。

子晗抱歉地說，“對不起，請問您是？”

“子晗，我是婷婷，我現在和靜雪在一塊兒，她喝醉了，還吵著要我們陪她繼續喝，我們勸都勸不住，怎麼辦啊……”

子晗心中暗自一驚，“不會吧，我記得她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

“可不是嘛，就是因為滴酒不沾所以才一喝就倒啊！”

“那……那怎麼辦？”

“要不……你來一趟吧，你和她最要好，她一定聽你的，我們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能把她勸回去了。”

“蘇忱在嗎？”

“她不在。”

子晗沉吟了數秒，遲疑道，“你們……你們要不然給她家打電話吧，讓她姐姐把她帶回去。”

“都這麼晚了，只怕會吵著她爸休息，她爸出院沒幾天，而且她現在這樣也沒法回去，她爸媽會著急的。”

子晗的眉頭蹙成一團，她沒有出聲。

“子晗，你趕緊來吧，我們這兒真是招架不住了，就等著你來救急呢！”劉霏在電話那頭大聲嚷著。

“那行吧，我這就過來，你們在哪兒？”子晗一邊說一邊走到衣架旁取下了大衣。

“富春江路的南國飯店，我們等你來啊！“郭婷婷立刻象看見救星一樣興奮了起來。

子晗掛了電話，飛快地穿上了大衣，大約是因為動作過猛，她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

這還是子晗第一次看到靜雪醉酒的樣子，這麼多年以來，她留給自己的都是嫻靜、溫婉卻不失活潑的印象，從未想過這樣的一個她竟會有如此失態的模樣。

“幹嗎喝那麼多酒？”子晗在靜雪身邊輕輕地坐了下來。

靜雪睜大了眼睛望著她，呆呆地問，“子晗？你……你怎麼來了？”

“我來送你回家。”子晗溫和地回答道。

“回家？回哪兒的家？回大連嗎？我不回！”靜雪機械般地搖著頭。

“回你爸媽那兒，好嗎？你這麼晚了都沒回去，他們該著急了！”子晗耐心地勸道。

“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兒？”

“是不是我想去哪兒你都會陪我去？”靜雪盯著她喃喃問道。

子晗望著她，卻沒有回答。

“不願意嗎？”靜雪追問了一句。

子晗還是沉默著。

“高二那年，我17歲生日那天，我問過你同樣的問題，”靜雪悽婉地笑著，“當時,你的回答……你還記得吧？”

“篤篤”，敲門進來的是服務員，“請問幾位用餐完畢了嗎？本店快要打烊了。”

郭婷婷順勢對靜雪說，“靜雪，人家要下班了，咱們走吧。”

靜雪無動於衷地坐著一動不動。

“靜雪，咱們先出去再說吧，人家服務員還要打掃衛生呢。”劉霏也說道。

“沒讓你們陪我！”靜雪氣惱地說，“我和子晗話還沒說完呢！”

“那換個地方，喝點茶，慢慢說好嗎？”子晗說。

“去哪兒？你們不就是想把我騙出去，然後……然後把我送回大連嗎？我不幹！”

子晗和郭婷婷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任筱音小聲對她們說，“旁邊就是富春江賓館，要不咱們去那兒開個房間吧，把她先弄過去歇會兒，等會兒她萬一要是嘔吐什麼的咱們也好照應。”

“子晗，你說呢？”郭婷婷問道。

“好吧，也只能先這樣了。”

“你去跟她說。”郭婷婷努了努嘴。

“靜雪，咱們就在這附近找個地方好嗎？”子晗握住了靜雪的手，試圖扶她站起來。

“我不回大連去！”

“不回大連，誰說回大連了？就在這隔壁，走過去就到！”

子晗她們好不容易才把靜雪扶到了賓館的房間裡，子晗抬腕看了看手錶，對郭婷婷說，“快十點半了，你們都是些拖家帶口的人，趕快回去吧，我在這兒就行。”

三人聞言無不是如蒙大赦的神情，郭婷婷過意不去地說，“子晗，你看這……讓你受累了啊！”

“哪兒的話？大家都是那麼多年的同學了，還說這些客氣話？”

子晗送走了她們，輕輕地關上了門，然後走進衛生間，擰了一把溼毛巾走到靜雪身邊，“來，擦擦臉吧，會舒服一點。”

靜雪醉眼迷離地看著子晗，突然笑了起來。子晗擔心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這裡、這裡不舒服，很不舒服！”靜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是心臟不舒服嗎？”子晗以為她是因為飲酒過多而導致了心臟的負荷加重，便有些著急。

“我就知道……你還是很關心、很在意我的，是不是？”靜雪欣慰地笑著。

“我……”子晗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話。

“其實……我也很在意你的……一直都很在意的……”靜雪伸出一隻手撫摩著子晗的臉頰，“……你一直都是那麼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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