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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一樣是不歡而散,因為那時人人都知道鋒山府的大小姐要嫁給一個內地來的年輕人,於是人人都好奇。關霄的狐朋狗友們趁著鋒山伉儷還沒到,都排隊來跟曹爾明握手,轉頭就腹誹,“大小姐留洋讀書才剛畢業,而且不是說要開公司嗎?怎麼會願意嫁人了?”

顏濃濃聽龐希爾說過了不少內情,於是小聲說:“曹老太太很厲害的,你們別說了。”

眾人頓時懂了,“逼下樑山啊?大小姐都能服軟,這手段厲害。可就算大小姐服軟,三少難道能咽得下這口氣?這個姓曹的,他還穿長衫呢。”

曹爾明人在異鄉,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輕視,當即就後退了一步,“她願意嫁,我還未必願意娶呢,當我稀罕她嗎?”

顏濃濃立刻就要回嘴,龐希爾連忙拉住她,說:“曹少爺千萬別這樣想,過得久了您就知道了,大小姐很好的,喜歡她的人有很多。”

曹爾明似乎是冷笑了一聲,“不都二十三了麼,還當自己豆蔻梢頭二月初?有誰喜歡她?哪個戲班子裡的?說出來啊,給我見識見識。”

林積的身世當然是提都提不得,當時場中就一片寂靜,大廳裡的水晶燈照耀得所有齷齪都無所遁形。隔著幾張長桌,林積垂頭放下了手中的香檳杯,正待開口,只聽一把清越囂張的少年聲音響了起來,“我啊。我就喜歡她。還想見識什麼?”

林積一下子抬起頭來,關霄卻看都沒看她一眼,攥緊的拳頭閃電般衝著曹爾明的鼻樑砸了下去。

關霄是從小一身紈絝匪氣,可曹爾明也是曹禎戎親手摔打出來的練家子,兩人在場中打得不可開交,一群人都拉不開,最後還是顏濃濃慌里慌張跑上去找她四哥幫忙。顏泗鬱那時是軍校的高階教官,來大陽臺上掃了一眼,毫不猶豫抬手“砰”地放了一槍。

關霄已經打得紅了眼,這才醒過神來,環視一圈找不到林積,手裡一頓。曹爾明趁勢一把將他掀到地上,又是一拳砸下,關霄被打得偏過頭去,唇角頓時滲出血色,卻看都沒看,一腳踹開曹爾明就跑了出去。

顏家府邸的位置其實很偏,在攝山北麓的半山腰上,上下左右都是山道。關霄只在門口猶豫了一瞬,拔腳就往山頂的方向追去。好在盤山公路沒有分叉,林積穿著高跟鞋也走不遠,他追了沒多久就停下了腳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前面那個人影,一句“阿七”怎麼都叫不出口。

“阿七”是他小時候在被窩裡偷偷叨唸出來的名字,但最後人人都開始叫,弄得好像林積受很多人寵愛似的,他本來因為這個很高興,現在才發現其實並沒有。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把兩手放在膝蓋上彎腰喘氣,白氣一團團暈在深秋的夜晚裡。可能是有所感,林積停住了腳,轉回身來,很平靜地叫了他一聲:“阿霄。”

“阿霄”這個名字一向只有林積用,關霄不讓她在外頭說,其實是因為她一說這兩個字他就會傻掉一半,現在就是這樣。

這兩個字落地,關霄反倒不怕了,冒著傻氣大步走上前去,跟她一起上山,邊走邊說:“你別生氣,我揍他了。”

一連走了兩個山彎,林積才解釋道:“曹爾明說的沒有錯,我沒有生氣。”

關霄額頭上掛著血,神情卻很輕蔑,“放屁。他沒錯是放屁,你沒生氣也是放屁,全都是放屁。”

“你爸爸對我很好,劉媽對我很好,碧初對我很好,這些都不是我應得的,所以不管有多少,都該舉輕若重,知道不值得,就讓自己值得。我應得的應該是你隋姨和我父親的好,但這兩樣我都沒有,我連父親都沒有,所以今天才會這樣。可既然生來沒有,生氣又有什麼用?我強求來的東西很多,樣樣都可以拿來爭氣,可強求不來的呢?誰看重就去說好了,反正我也沒有辦法。”

關霄停下腳步,蹲身握住她涼冰冰的腳腕,把高跟鞋脫下來,讓她穿上自己的鞋子,這才提著她的高跟鞋繼續往前走。林積任由他擺弄,最後說:“你看,你對我也很好。”那語氣像是很遺憾似的。

關霄照例走在她前面,又走了很久,終於停步回頭,見她慢吞吞的,已經落在了後面,又走了回去,站在她面前,“你說得不對。”

“嗯?”

“我跟他們不一樣。爸爸他們待你好,是因為你值得。我待你好,是因為,”大概是隨了隋南屏的含情目,林積的眼睛裡總像蒙著一層淚,雖然沒有太多表情,但書裡也說過“任是無情亦動人”,每次被這雙眼睛看著,關霄都覺得很緊張,喉結遲疑著動了一下,繼續說道:“是因為我喜歡你。不管你值不值得,我都喜歡你,我不要你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注】{任是無情亦動人}:羅隱《牡丹》:似共東風別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穠華過此身。

☆、呼吸的化石

那三個字其實在關霄胸中醞釀了好多年,他想過自己總有一天會說出口,但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他說完之後好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樣似乎很像他只是在駁斥曹爾明似的。林積定定看了他一陣,也不知道是不相信還是無所謂,轉身就繼續上山,邊走邊說:“別鬧了,我是你姐姐。”

關霄站在原地,手指貼著褲縫,像站軍姿,聲音也很大,有些許僵硬,像喊口號,“你不是。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不是。”

林積繼續趿拉著大好幾碼的皮鞋走了半天,終於慢慢地停了下來,大概想起了“認識”的時間遠在十年之前。

那天革命軍裡有個軍官帶著一個發燒的男孩子來春明班求宿,因為軍隊駐地雖然不遠,但是畢竟照顧孩子不方便。本來這種事是隋南屏很討厭的,但隋南屏的眼睛很毒,只瞄了那個軍官一眼,就笑盈盈地把那孩子接了過來。

那個軍官非常文雅,很歉疚地告訴她過幾天就來帶孩子走,又留下地址和姓名,“關倦弓”三個字個個挾帶風雷氣,每一個筆劃都沒有讓她失望,她隔天就踩著繡花鞋去找關倦弓了。

當時林碧初唱崑山腔還不出名,不出名就得一人分飾好幾個角色,忙得團團轉,照顧小孩的事當然落到林積頭上,不過她和隋南屏有一點類似,只做分內,分外的事一概不問,堪稱冷漠,讓關霄有點討厭。

關霄只記得自己很快就退了燒,第二天又跟她去集市上買戲班子要用的絨線和胭脂。林積大概不愛做這種活,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最後翻過山頭也就不看了,只是默默低頭走路,也不理關霄。

原本關霄對女孩子是很好的,但是林積對他不好,他就十倍百倍地還回去,一會往她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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