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將軍皆是大大小小與西戎打過仗的,所有人都肅著一張臉,沒有說話,只有小老頭一個人笑著,仿似兩國是友好鄰邦,未曾在剛過去的這個冬天廝殺過。
黎霜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西戎使節,不好對付”這八個字便從腦海裡飄過:“著實巧了,我在南方便聽聞西戎使節要見了我才肯簽署和書,我還一直好奇原因,沒想到竟在路上遇見。”
老頭聽黎霜道出自己身份,笑意更深:“不過是新王聽聞過黎將軍的事蹟,對將軍委實好奇,囑咐臣此次來大晉,一定要見上將軍一面罷了。”他躬身一引,指了皇宮的方向,“今日大晉陛下遣人來通知我將軍今日歸朝,我正欲趕去大殿呢,將軍可願同路?”
“不了,我還要交代些事宜,使者先請吧,黎霜片刻後便前去面聖。”
老頭也不強求,點點頭,一轉身便離開,而在他背過身的那一瞬間,鷹隼一般的目光倏爾瞥見了還立在黎霜與幾位將領身後的晉安身上。
他眼睛眯了眯,腳步微微一頓。
四目相接,不過瞬息時間,在他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老頭收回目光,垂了眼眸,抬腳上了馬車,車輪軲轆向前,黎霜一行目送他離開,一如什麼都沒發生。
晉安也是垂頭看著地面,直到聽見有人喚了三聲晉安,他方才抬起頭來。
黎霜正盯著他:“你先隨秦瀾回將軍府。自會有人給你安排。”
晉安沒有說話,黎霜沉默了一會兒,便也轉身離開了。
黎霜入了宮,所面臨的事情一如她在預料中想的一樣,她當著所有人的面上交了軍權,即便幾位副將面色詫異,但也沒有任何人說話,司馬揚也配合的並沒有詢問她此次出兵南長山的具體細節,只聽黎霜報了句南長山賊匪已經招安,便算是糊弄著帶了過去。
卻是西戎使節簽訂和書的時候感慨了一句:“黎霜將軍驍勇善戰,從此以後再不為陛下,為大晉效力,當真是陛下的損失了。”
司馬揚笑了笑:“這便不牢使者憂心了,朕自會安排黎將軍的去處,斷然不會誤了她去。”
這句話的暗喻在場的人心知肚明。將領們眼神轉了轉,皆是沉默。
黎霜只以眼觀心,定神不言。
而如今西戎使節已如願見到了黎霜,便與大殿之上痛快的將和書籤了,皇帝龍心大悅,定於明日設宴京郊行宮,慶祝西戎與大晉今日起便和平交好。
大殿的事議完了,司馬揚獨留了黎霜下來。
司馬揚屏退左右,一君一臣在御花園中靜靜走著,黎霜一直落後他一步,司馬揚停,她便也乖巧的停了下來。
“霜兒。”
司馬揚開口,喚的是以前他喚她的名字,黎霜卻恭敬的回答:“臣在。”
司馬揚便默了許久。
“你救的人,救到了嗎?”
“託陛下的福,一切順利。”
司馬揚轉過了身,看著黎霜垂下的頭,輕聲道:“三個月,霜兒,我只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必須理清自己的感情,三個月後,我要你做我的妃。眼裡,心裡都只能是我。”
黎霜倏爾想起晉安,他在塞北將她拉進小巷,帶著面具親吻她,又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救了她,然後在那風雪山頭也吻了她的唇瓣,還有前不久,就在南長山,他的動情與難以自控。
每一幕都很混亂,每一幕卻都那麼真實。
黎霜壓制了所有的情緒,仰頭望著司馬揚,眸光透徹冷冽:“陛下,黎霜一直理得很清楚。”
她必須割捨,必須無情,她任性過,所以現在,該承擔後果了。
☆、第44章
黎霜回將軍府的時候,晉安已經被安置妥當了。大將軍將他安排在了離黎霜所住之處最遠的一個小院,傍晚,黎霜與家人用膳之時,也沒見大將軍將晉安叫來。
歸家第一晚,主人不招待客人……
大將軍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黎霜心裡明白,也沒有給父親找不痛快,安安靜靜吃完一頓飯,便也自行回房了,關於晉安的事,一句話也沒有問。
大將軍縱容過她的任性,而現在她也該找回屬於她自己的理智。
可是到了夜裡,無人之時,黎霜卻還是忍不住的會掛念將軍府另一頭的晉安,他身體如何?離她遠了,玉蠶蠱會不會又開始焦躁?
黎霜洗漱罷了,長髮溼透,她推開窗戶,枕著手臂靜靜的望著夜空裡的月亮,而月亮所在的方向正是晉安所在的小院處。
月亮升得不高,所以也不知黎霜望著的到底是天上月還是地上竹影婆娑的小院。
思及今日司馬揚與她的對話,黎霜不由輕輕一聲嘆息,溫暖的氣息融入了微帶寒涼的春夜風裡,飄飄繞繞掩入夜色。院裡一片安靜,只有春蟲輕鳴,所以黎霜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更不知道晉安此刻便在她頭頂屋簷上靜靜坐著。
將她的嘆息聲盡數納入耳中,收進心裡。
月色很好,只是黎霜再沒有出聲,不知這般靜坐了多久,許是終於將頭髮晾乾了,黎霜起身關了窗戶,入睡去了。而晉安卻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房簷上。
直到屋裡傳來了綿長的呼吸聲,晉安才翻身自屋簷上落下。
一如塞北里的很多個夜裡一樣,他手腳極輕的入了黎霜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人,哪怕是黎霜。
行至黎霜床榻一側,他靜靜看著被窩睡得正香的人。
晉安黑色的眼瞳裡卻不似往日的痴迷於沉醉,反而帶著幾分探視,他步步靠近,像是在看著敵人,又像是在看著獵物。一雙黑瞳在夜裡竟猶如塞北的鷹一般精亮。
他手指動了動,但最終,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靠近她,像是被吸引著一樣不停的靠她更近。
不是無法遠離,而是不想離開……
靠得太近,呼吸交錯,黎霜睫羽一顫,晉安陡然回神!
他身型一閃,不過片刻,在黎霜睜眼之時,他便已經沒了蹤影,而窗戶大開,卻是他失了後手。
黎霜也只看了那窗戶一眼,便背過身去,當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再次閉上了眼睛。
翌日京郊行宮,聖上設宴款待西戎使節,慶祝兩國終得友好和平,酒桌上觥籌交錯,人人面帶喜色,笑容可掬,只是這笑裡又暗含多少度量與算計便也不可得知。
黎霜素來不喜歡這樣的宴,陪過了一輪酒,便借酒力不勝,退了出去。
京郊行宮極大,後院甚至有一野湖,黎霜至湖邊漫步,秦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