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過去,火神殿內。
紅燭昏燈,繚亂絢麗的火紋羅帳從大殿高聳的穹頂垂落而下,在夜風輕柔拂動下,火焰流紋猶如在布匹上起伏燃燒著。
“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燭龍老兒一腳蹬了?因為你半點吸引力也沒有,就是個不懂風情的破小鬼而已。”
祝融渾厚的聲音從內室簾幕後傳來,鍾凜遲緩的一手撐在桌邊,盯著神殿內鑲嵌牆間的火焰燭臺,鬼使神差又握起手上的酒盞,一口飲盡。他喝得有點多了,腳下丟著幾隻神酒的玉色酒罈,天界的酒甘冽且柔潤,入口帶著微微甜香,口感甚高,讓人不知不覺便有些微醉,他搖晃著到處亂碰亂看,被酒催大了膽子,反而覺得微微暈眩的腦子很愜意。
“他是個混賬……他什麼都不懂。”他低聲笑著,踉蹌著順手翻著手頭桌邊的各種物什。火神的神殿高聳寬敞,牆壁皆是一種彷彿流淌著闇火的烏黑晶石壘成,手感溫潤,周圍簾帳亦是繡著蹁躚火焰圖騰,手上酒盞也是溫潤炎玉雕琢,想來是按祝融的喜好佈置的。
“沒有人會不珍惜有價值又誘人的好東西。”
簾幕之後,祝融懶散斜靠在軟榻上的高大身影隱約而現,火神漫不經心開口,擺弄著手上的一枚圓潤的夜明珠:“你也許有一點兒價值,只是半點都不誘人罷了。”
“我……不誘人?怎麼個不誘人法?老子咋就那麼慫……那麼差呢。”鍾凜聞言,半醉哈哈大笑,穿過那帳幕,嗤笑立在祝融面前,還依依不捨提著小酒罈。
“來來來,這樣……便誘人些了。”他那痞氣模樣惹得祝融不禁大笑,起身握住他的肩,撩開帳簾,一把將他推到簾後半掩著的一處琉璃明鏡前。鍾凜愣怔一下,便看見鏡子裡火神高大的身影靠近了身後,在他肩上披上一件赤色墜地的火錦長袍,袍擺長及拖地,衣襟袖口皆用金線繡出華麗盤花,花中盛火,焰灼花枝,絢爛嬌豔,映襯相合,幾乎讓人覺得華麗得移不開眼睛。
“這樣的衣服……我穿得少。”他對著鏡子嘟囔著,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像,覺得有些陌生。他覺得這是天界那些神明才會穿的極考究的衣服。
“來,誘一個我瞧瞧。”祝融看他對著鏡子發呆,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懶散靠回軟榻,揶揄道:“別慫了。”
鍾凜被激了一下,皺眉滿不高興的踉蹌走到祝融面前,差點被太長的袍擺絆了一跤,努力撐住才沒跌倒。
果然一點都不誘人。祝融看著只覺得好笑,斜眼隨意打量著面前的青年。酒喝得熱,鍾凜內裡便只穿了件銀錦中衣,衣領敞得極大,中衣外斜披著半褪的火錦長袍,黑髮散落身後,臉頰因為醉意而帶了些模糊潮紅,唯一招人的是那雙有神的青眸,原本透徹如青空,現在卻像籠了層薄薄水汽。
“我……不會做。還真做不來。”鍾凜磨蹭著站了半刻,想努力想想看怎麼去誘惑人,卻怎麼也想不出,有點洩氣。怪不得,他一直是這樣沒什麼情趣的,不會引誘,不會迎合,也不懂其他什麼門道。
“你知道燭龍老兒身邊那小將軍是怎麼纏人的麼?看不出啊,披上戰甲英氣勃勃,脫了戰甲就完全不同了。”祝融的聲音低低在燈火下響起來,曖昧而低沉。
“那天我去燭龍老兒那串門子,那小將軍就靠在燭龍老兒懷裡,就一件貼身中衣,摟著他……耳鬢廝磨,軟得像泓水。哈哈!你太年輕了,這事兒沒得比……”
“我怎麼會比他差……”
祝融聽見鍾凜混沌不清的呢喃著,愣了一下,剛想抬眼言聲,鍾凜的足尖卻斜踏到了他的膝上,微微拉起身下遮罩的長衣,緊繃而修長的一條腿便露了出來,腳踝直到腿彎,沒有一絲贅肉,單薄的長衣下包裹著的精悍身軀一覽無餘,幹練有力的線條充溢著飽滿野性的生命力。
“我……不比他差,是不是?祝融老兒?”鍾凜啞著嗓子問,黑髮落在肩頭,青眸卻幽暗如同深潭。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梁徵離開之後,他的身體像是空虛的焚爐,夜夜燒灼著幾乎讓他飽受折磨的烈火,他剋制,再剋制,但一旦想起梁徵和另一個人會照樣如何親密纏綿,他便近乎感到絕望起來。
都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想,被烈酒薰染的雙眼有些混沌。
“……嗯,不比他差。”
祝融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他的身子抖了抖,感覺到火神炙熱的掌心從腳踝一路撫摩而上,慢慢揉到腿彎處,再探進被長衣衣襬遮蔽的大腿間。
他乾澀的吞嚥了一下,熱度從被撫摸的面板開始升騰而上,他開始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那炙熱得燙人的大掌滑向他的大腿內側深處時,他忽然像清醒了點什麼,猛地縮回腿,尷尬的扯下長衣遮了遮,尷尬的回身過去,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燭龍老兒唯一做對的事,就是讓你的時光停在了最好的年紀。”
他氣息一滯,身後一雙堅實的手臂卻一把摟住了他,將他裹進懷抱裡,他一抬眼剛好看得見鏡中兩人緊貼在一起的身影。火神俯身將他摟在懷中,火神身材高大且魁偉,鼻樑高挺,面容粗獷如同斧鑿刀刻,這資輩古老的神靈帶著蠻荒時代特有的一種渾厚豪爽之氣,不像其餘神明般優雅高傲。
“當時燭龍老兒離開你,我以為你會一個人可憐兮兮死在妖界。然而,你很堅韌,烈火會焚盡一切,卻焚盡不絕平原上最平凡的野草,你有野草一樣頑固的生命力,小鬼。”
火神的氣息炙熱得幾乎燙人,鍾凜後背一緊,剛想掙開,祝融卻放開了他,隨意走到矮榻旁的桌邊,拿起酒罈狠狠灌了幾口。
“臭小子,你知道天界締結婚誓的大典是怎樣的麼?尤其是地位崇高的神靈舉辦的神宴大典,那是眾神的盛宴,很多很多講究。打個比方,你是個年輕神靈,若是燭龍老兒要和你結為眷侶,作為你的未來眷侶,他要派手下把你隆重迎入神山內,以洪荒天地為誓弄點亂七八糟的儀式……然後,親手送你三樣成為他眷侶的禮物。地位如他,給你的東西想必每一件都會是天地至寶……再之後呢,他會在你身上烙下神印,烙下他成為你的庇護者的證明……這樣一來,你叫他一聲夫君也不虧。他之前對你提過這事麼?。”
“我……我又沒有想過要和他一起過一輩子。”鍾凜一愣,一開口,卻禁不住撒了謊。他拳頭微微攥了攥,抿緊唇。都不在一起了,算了吧。他想。
“哦,這樣啊。”祝融瞥他一眼,眉關微皺,彷彿看出什麼,卻露出瞭然的模樣點了點頭:“這反而更好。找下家吧。”
“老子又不是打著光棍就不能活。”鍾凜低聲嘟嚷道,靠在榻側繼續慢慢喝著酒,兩人亂七八糟談著話,沒到天明就都不約而同一起呼呼大睡起來。
第二天,他被祝融的呼嚕聲吵醒了,醒來惱怒的抓了抓頭髮,這才發現兩人歪在寬榻上靠在一起睡得頗為熨帖,祝融魁偉身軀把他都擠到榻邊沿上快掉下來了,鼾聲如雷,一條腿還搭在他腰上。他嫌棄的推開,喝多了有點小頭暈,就搖晃著一路出了大殿,想去附近找點水喝。
他記得大殿外的廣場上有個水池,一出門就看見了那閃著澄澈水光的池面,連忙在池水邊洗洗臉,又捧了些水喝下。剛想抬頭,一雙白嫩嫩的腳卻映入他的眼簾,他愣了一下,對面那個女仙正從池裡舀出水來清洗手腳,看到他那瞬間眼睛亮了亮,驟然撲了上來。
“我看到了哦誒嘿嘿嘿……你剛剛從祝融大人的神殿裡走出來!你們是什麼關係!務必與我細說,小哥面生啊,嗯,呆呆的頗為可愛!祝融大人最近也……呵呵呵呵。”
那女仙興奮得鞋子都忘了穿,提溜著一雙繡鞋對他面前蹦,幾乎把他嚇一跳,訥訥道:“我跟祝融老兒能有啥關係?昨天在他那兒睡一夜而已……”
“睡一夜!”那女仙眼睛刷的亮起來,從身後掏出一塊木簡,袖子裡掏出一支玉筆,刷刷在木簡上揮筆疾書了些什麼,還想開口,身後卻猛然傳來一陣喧囂聲。一大堆烏泱泱的白衣女仙有說有笑,旁若無人的湧到池邊,舀水洗臉洗手,一邊歡笑交談。
“昨天我看見燭龍神君和冥王大人肩並肩的往桃園裡走呢!燭龍神君帥呆了!當然冥王大人那種冰山美男也感覺讓人很清涼啊。怎麼辦!嗚嗚嗚他們看上去那麼相配,我還是默默的看著就好……”一個女仙尖銳又顯得微妙興奮的聲音傳來,引起身後蜂擁的一團女仙們一起嘰嘰喳喳起來。
“燭龍神君不是有夫人麼?燭龍神君原來在妖界有個夫人!沒見過,真遺憾!”
“冥王大人跟祝融大人才比較配吧!?只有我的火焰能照亮你的黑暗……這是你們這些只知道嘰歪燭龍神君的蠢女人不懂的世界!說起來最近祝融大人去冥界了哦……他到底是去幹嘛!?”
“我覺得共工大人跟祝融大人才……”
“燭龍神君跟共工大人站在一起也比較配……”
“冥王大人跟燭龍神君才是王道!我昨天看見他們站在一起聊天來著!晚上說不定一起去桃園喝酒了,哎喲真叫人害羞……”
“你們把天帝老兒置於何處!你們都忘了海市三十萬天兵麼!天帝為什麼就要跟燭龍神君死磕啊!?也許天帝老兒才是……哦呵呵呵呵你們懂的……”其中有人突然爆出了爆炸性的言論,引起一陣譁然,片刻又陷入了熱烈討論的聲浪中。
鍾凜被嘰嘰喳喳吵得暈頭轉向,只覺得梁徵好像在這場莫名其妙的討論中出現的次數相當頻繁,就不知這些言論的當事人聽到都會作何感想。他剛想趕緊腳底抹油,那身前的女仙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笑眯眯道:“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紫葉,是天界駐扶桑情報中轉二團的負責人!有什麼想知道的事,花邊新聞,小道訊息,都可以向我諮詢!小哥你剛剛說你跟祝融大人睡了一夜!?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呢?作為情報負責人,我必須本著對工作負責的態度認真向你諮詢,務必告訴我一切細節……”
鍾凜滿臉黑線,剛想腳底抹油,卻被一隻手一把扯了回去,不知何時在他身後出現的祝融納悶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那一大堆女仙,問他道:“咋了,這些小姑娘咋來的?”
“祝融大人!哦呵呵呵您今天也是很帥呢。我們就是在交換情報,順便和這小哥聊聊天……恕我斗膽,這小哥是您的是什麼人?新祭司?”那女仙淡定笑眯眯道,身後那堆女仙都不約而同點頭,眼光灼灼看著祝融扯著鍾凜的手。
“我是挺想讓他來乾的,這小子現在不樂意還。”祝融一愣,哈哈大笑,伸手粗暴揉了揉鍾凜腦袋,惹得面前那堆女仙又是低聲興奮的討論了幾句什麼。
“走了,往蟠桃宴去遛遛,你不是想吃麼?”
鍾凜一晃神,被祝融在背後狠狠拍了一把,這才反應過來,被面前那些嘰嘰喳喳毫無顧忌的女仙吵得頭大,連忙像得了大赦般的跟著祝融一溜煙跑了。
他跟著祝融穿過幾條小路,拾階而上,天界的小路在日光下閃爍著溫潤熒光,細細看去竟都是溫潤螢石鋪設。越往上雲霧就越濃,依稀可見扶桑巨樹龐大的枝幹在道路的盡頭伸展開去,遠處漂浮在潔白雲霧中的各色神殿輪廓隱隱起伏可見,不時有披髮白衣的神僕跪在他們足邊行禮,再匆匆而過。這巨大的神樹不知究竟幾千裡寬長,樹身樹冠竟擔起了如此龐大的建築群落。
走了不到半刻,一處被託在巨樹樹冠之中的巍峨神殿赫然展現在面前,神殿上方懸浮著一輪巨大的陰陽八卦光陣,陰陽緩緩輪轉,龐大黑白光影在頭頂相互融匯,又漸漸分離,望去恢弘而奇特,讓人不由得轉不開眼。
遠遠延伸向神殿大門的石階之上,不少神祗正踏階而上,身後跟隨著垂首尊奉的祭司,有些神祗銀髮白衣,一派天人風範;有些神祗則高大如山,腰繫山藤,滿臉雪白鬍須,一身異相;嬌豔的持香天女嘻嘻哈哈微笑著三五成群而行,亦有跟隨在父母或監護人身後的年輕神子神女,有些好奇四處打望,有些則低首斂顏,努力擺出一副優雅自持的姿態。
“小子,走。”鍾凜正看得愣神,祝融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扯著他往神殿上走去。那瞬間,被火神捏住的手突然狠狠一燙,鍾凜疼得下意識猛然甩開手,抬眼看去,一道燃燒火焰般的烙印隱隱浮現在手腕面板下,面板四周泛起一層被灼燙過般的赤紅,疼得他不斷甩手,對手上吹了好幾口涼氣。
“放心吧,不是永久的。這是我的烙印,把你庇護在我的力量下,這樣一來能暫時蓋住你身上妖魔的煞氣,他們一般就看不出來啥。走。”祝融催促他道,徑自先抬腳往臺階上走去。鍾凜連忙跟上,手腕上的烙印疼得他齜牙咧嘴,像是燃著的炭火燒開了面板,一碰就疼,他惡狠狠瞪了祝融幾眼,又不敢發作,只得努力忍著疼,半護著手腕。
他想起了昔日在蓬萊時某個神祗的祭司蒙明曾對他說過的話,說被烙上神印會很疼很疼,他這個據說還只是暫時的呢,居然能疼得青筋直爆,要是永久的,不得活活疼死過去。想到他之前還想當梁徵的祭司呢,不由得心有餘悸,連忙急步跟上祝融,再也不去想了。
攀過千級石階,剛踏入那明亮舒適的大殿,鍾凜便一眼看見大殿正中正站著一位壯年男子模樣的神祗,看似地位崇高,身側圍繞著不少行禮攀談的神靈,那神祗卻不見一絲高傲漠然,只是面帶微笑,不像是尋常傲慢神靈,反倒顯得熱情好客,讓人感覺親和而不拘束。
鍾凜愣了一下,只見那神靈挺拔身軀上披著暗紋棕色錦袍,腰繫寬身黑帶,披髮赤足,萱草抹額,手上握著一隻平素無華的木頭手杖,手杖上攀附青藤,散發著勃勃生機。
正在那瞬間,彷彿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神靈平靜而淡然的轉過眼來,與他對視,那神靈深黑的雙眼清澈卻睿智,沉澱著神州千萬年的深遠智慧。隨即,神靈對他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那笑意帶了幾絲寬慰,又帶了些狡黠,幾乎給了他一種他們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相識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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