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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又說道:“殿下的模樣同貴妃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脾氣秉性卻都隨皇上,血脈親情是騙不了人的。至於秀姑娘砸斷殿下腳趾一事,我想總歸是另有隱情,又或者是殿下當時年紀小,記憶出了差錯,也都有可能。”

沈先生說話有理有據,口才卓絕,如果長庚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一種慢慢致人瘋狂的劇毒,大概要被他編的故事勸動了。

他再也無法全盤信任別人口中的真相,心裡裝著一斗的揣度、一石的懷疑,忍不住將別人每一句話都掰開揉碎地翻出來看,稍稍一深究,就覺得滿腔疑慮。

長庚就忽然覺得疲憊得要命。

一炷香之後,沈易頂著一張笑得發僵的臉,被長庚客客氣氣地送客了。

長庚把沈易送到門口:“以前我見識短淺,以為顧侯爺身有不足,時常囉嗦,萬望侯爺見諒。”

沈易垂下眼,只能看見長庚頭頂上拒絕與他對視的髮旋,只好嘆了口氣,心事重重地離開了長庚他們住的小院,出了院門拐出小徑,就在院外的小花園裡看見了傳說中“軍務繁忙”的顧昀。

郭大人院裡中了好多銀丹草,顧昀孤零零地坐在小亭裡,無所事事地揪銀丹草的葉子,揪下來的葉子就叼在嘴裡,叼一會就嚼碎了吃。

不知他獨自在這裡坐了多久,一株銀丹草都快讓他薅禿了,好像一把被山羊蹂躪過的灌木。

沈易輕咳一聲,顧昀卻恍如未聞,直到他走到近前,顧昀才有些吃力地眯起眼,看清了他。

“藥效過了吧?”沈易嘆道。

顧昀面露迷茫,下意識地側了側臉,做出用力聽的動作。

沈易只好走上前去,湊近了他的耳朵:“先回去,回去同你說——手給我,那裡有石階。”

顧昀搖搖頭,拒絕了他的攙扶,從懷中取出一片“琉璃鏡”,架在了鼻樑上,一言不發地緩緩往外走去,眼角耳邊的兩顆小痣好像也黯淡了下去。

沈易瞥了一樣被姓顧的山羊啃禿了的銀丹葉子,追了上去。

☆、第13章 請罪

顧昀其實就住在長庚隔壁,但和這邊不一樣,他落腳的地方顯得冷冷清清的。

倘若長庚說一句“不用伺候”,郭太守一定會涎著臉,將“殿下勤儉愛民”大吹大擂一通,然後一股腦地塞幾十個僕役過去。

但再借他一麻袋膽子,郭大人也不敢跑到顧大帥面前諂媚。

顧昀輕飄飄撂下一句“別來打擾”,他住的地方,除了那些嚇人的玄鐵營將士,誰也不敢輕易踏入半步。

顧昀以前在聽不清看不清的情況下,整個人會格外緊繃,特別討厭不熟悉的人在身邊亂轉。

沈易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種草木皆兵的緊繃了,本以為在雁回小鎮沉潛兩年,顧昀已經學會了怎麼和這個模糊的人間和平共處,現在看來可能還是不行。

學會了和平共處的那個只是“沈十六”,不是顧昀。

其實要說起來,顧昀這個人平時表現出的胸有成竹與從容不迫,其實十有八九是裝的,但是裝得太真,沒人看得出其中的水分。

同時,他的聾和瞎雖然都是真的,卻偏偏都像裝的。

從這方面來看,顧大帥可謂身體力行地詮釋著何為“假作真時真亦假”,沈易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裡缺件,還是根本有意為之。

哦對了,他的真心其實也是真的,不過好像也不太招人信。

臨近傍晚,夜幕方才垂落,昏星尚未顯露形跡,顧昀回屋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燈都點亮了。

然後他摘下琉璃鏡,用力揉了揉眼睛,對沈易道:“拿藥給我。”

沈易是個文質彬彬的碎嘴子,嘮叨是他除了打仗之外的第二主業,輕車熟路地接道:“大帥,是藥三分毒,不到火燒眉毛的時候,我看你還是能少喝就儘量少喝……”

顧昀面無表情地站在燈下,眼神有點茫然,沒反應。

沈易便閉了嘴——他想起來了,這種距離,顧昀是聽不見他說話的。

顧昀的聾是剋制嘴碎之人的一記絕招,一擊必殺,這些年來從未失過手,沈易只好默默地轉身去廚房煎藥。

琉璃鏡這東西很雞肋,夾在鼻樑上,周圍稍有冷熱變化,都會凝出白霧遮擋視線,而且十分易碎,一旦碰碎了就很容易傷到眼睛,對於武將來說行動十分不便,不過如果只是在自己屋裡,戴一戴應個急,倒是沒什麼關係。

沈易出門後,顧昀就將琉璃鏡重新架在鼻樑上,自己研了磨,提筆開始寫摺子。

郭太守雖然只是個邊關小官,日子過得卻並不清貧,桌上擺著的不是普通的油燈,而是一盞可以調節明暗的汽燈,看那過於複雜繁複的花邊,可能還是從夷人手裡買的。

汽燈旁邊還有一座仿造的西洋鍾,仿得很像,只是仔細看,上面細細地標了天干地支和十二時辰,左上角還有二十四節氣更迭變換的小窗,顯得有點不倫不類的,透明的鐘座下面,大大小小的齒輪紋絲不動地向前推著,顧昀討厭這玩意,因為齒輪轉起來吵鬧得很,便想著改日叫人拿出去。

不過眼下倒是沒什麼關係,反正他也聽不見。

等沈易端著一碗藥湯回來時,顧昀正好寫完擱筆。

顧昀:“替我看看有沒有不妥的地方。”

汽燈亮得晃眼,燈罩上還有一排袒胸露乳的西夷女人,個個搔首弄姿,分毫畢現,沈易用手遮了一下光,低聲嘀咕道:“有辱斯文。”

然後他飛快地掃了一遍顧昀的奏章,嘆道:“有沒有不妥?大帥啊,恕沈某人才疏學淺,我就沒看出你這裡有妥的地方。”

顧昀:“唔?什麼?”

沈易:“……”

他捏住顧昀手書的一角,塞回他懷裡,輕輕託了託他手肘,又指指旁邊的小榻,示意他哪涼快哪待著去,然後自己鋪紙蘸墨,打算重新開始寫一份新的。

顧昀端著藥碗,豪邁地一飲而盡,然後往精緻的美人榻上一靠,鞋也不脫,翹著高高的二郎腿,靜靜地等著藥效作用,同時他手上也沒閒著——顧昀十指翻飛地把方才那張紙折成了一隻紙燕子,然後一脫手,照著沈易的後腦勺就飛了過去。

這人的手可是有多欠哪!

沈易聽見風聲,一抄手抓在手裡,簡直沒脾氣了,問顧昀道:“我這麼說話聽得見嗎?”

“還行,有點模糊,”顧昀道,“反正我就是方才寫的那個意思,你按那個替我改個像樣的說辭就行了。”

沈易嘆道:“大帥,你跟皇上說,是皇四子殿下識破胡女與蠻人的陰謀,大義滅親,才讓我軍佔了先機,一舉殲滅蠻人?這話你信嗎?”

顧昀也不知喝了一碗什麼靈丹妙藥,眼角與耳垂上的兩顆小痣彷彿活過來似的,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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