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在煙雲房裡初見之後,小暑便常常看到顧景仁。
這顧家大少爺早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卻依舊終日裡無所事事地在宅中四處亂晃,一副蠢樣,即便是下人們,也是明裡暗裡的瞧不起他。
小暑聽一個屋裡的小李說起過,已故的大太太在生大少爺的時候著了風,所以一生下來,顧景仁的腦子就不如常人的好使。他的命也比常人的硬,娶過三個老婆,一個上吊死了,一個生了肺病死,還有一個在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最後大的小的一起歸了西。
小暑那,你就怎么聽。有問題嗎?還是要讓我來教你怎么做下人?”
小暑被砸得懵了,也就不敢再吭聲。
自此之後,一見到顧景仁,他便也總是像其他人一般遠遠地躲開來。
老實說,除了怕被煙雲趕回大街上去之外,對這顧家大少爺,小暑自身覺得他既可憐可悲,卻又總對他有些無形的懼意。
而這懼意究竟來自何處,他也說不清楚。
顧大少爺並不在意別人躲不躲著他,或者瞧不瞧得起他,他照例每日像個沒心沒肺般的孩子一般自娛自樂,除了偶被顧老爺呵斥幾句而面露委屈出的神態外,似乎並沒有什么能夠使他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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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暑一過,夏季便時日無多。
日子還是如常,無非是吃飯穿衣,睡覺脫衣。一日一日去得飛快。
隨著中秋越發臨近,不知是不是秋燥的緣故,煙雲開始有些不對勁起來,除了在面對著顧老爺時還會強擠出來幾個惺惺作態的笑臉,大部分時間裡都魂不守舍的,眼睛飄忽著,一發呆就是大半天。
小暑雖然感到莫名其妙,卻也因此而更不敢招惹於她。
她發呆時,他也就一聲不吭地立著。
這一日裡她依舊拿著英文課本,卻不似往日那般用功讀寫,坐在書桌前,卻是怎么樣也看不進去的樣子,翻了幾頁,又合上去,週而復始,忽然眼睛瞥到了在邊上的小暑,“你過來。”
小暑忐忑不安地過去,煙雲站起了身,指了指自己先前坐著的座位,“你坐下。”
小暑依言坐了下來,心裡面不安地盤算著莫不是自己又該倒黴了。
煙雲展開了桌上的課本,翻到一頁,笑著道,“我來教你念英文吧。”
說完,也不問小暑願不願意,她念上一個單詞,就立即命他跟著她念。
小暑從沒讀過書,這些鬼畫符更是見所未見,又不敢不聽從她的命令,勉強地開了口來,念出口來的英文自是極不標準,又夾雜著改不掉的家鄉土音,聽起來可笑極了,簡直稱不上是英文。
他臉紅得滴血,聲若蚊蠅,難堪極了。
煙雲似乎就是喜歡看他這幅被踐踏了自尊心的樣子,細細地觀摩著他,嘴邊漫起快意的笑,又挑著眼梢命令他讀得再大聲一點。
小暑不吭聲,許久之後才幹巴巴地說了一句,“我不想學。”
說完,像是在與她挑釁一樣一聲不吭地坐著。
煙雲冷笑起來,抱起手來,學著他的語氣把這四個字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學。我讓你學。你說你不想學?”
小暑咬著嘴唇,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再繼續跟著她讀。
一字一句,他念得夠了,煙雲也笑得夠了,她合上書本,眼睛飄乎地落在視窗處,窗子外面,顧景仁遠遠地蹲在庭院裡,不知又是在鬥蛐蛐,或者是做別的什么事情,因為隔得太遠,只能看到一個寬闊的背影。
煙雲猛地站起身來合上了窗簾,屋子裡馬上就沒有了光線。
她坐回到書桌前面,不曉得怎么的,卻又回到了先前那副魂不守舍的狀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