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近來他本來就睡得不太好, 只有用裴神醫的藥才能睡得香, 但他不想總是用藥。何況這一夜給他睡覺的時間本來就不多。
皇子大婚與平民百姓家不同, 大婚當日新郎不必親自去新娘家接親。自有宮中使者前往新娘家。太子只需要在宮中等吉時。
蕭重鈞天色微明時候就起身了,東宮諸人一起向他行禮道喜。他身邊幾個大宮女面上說的都是吉利話, 但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曲盈衣是太子最喜歡的宮女, 今日這日子,她卻比平常笑得少。她拿不準這位新太子妃是什麼樣子。這幾個月來,東宮的人因為兩儀宮的事情, 沒少擔驚受怕。曲盈衣從前與懷恩縣主,顧家的伴讀, 還有後來來宮中的吳姑娘都來往過,處得不壞, 任憑這其中哪個做太子妃, 她都有心中有數。
唯獨這位喬姑娘,她是一無所知。
太子一早起來,臉色就有些蒼白。曲盈衣擔心他,他一會兒就要去天極宮,皇帝面前去。等太子妃進宮, 一對新人要行禮, 雖然太子除了跪一下皇帝, 其他人都不用跪,但站也要站很久,還要去祖宗牌位前禱告。
萬一成禮中途太子撐不住,那就是大事。
曲盈衣悄悄揹著眾人問太子:“殿下要不要吃一顆裴神醫配的丸子?”
蕭重鈞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何如此沉重。為喬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擔憂只有很小一塊, 真正壓在他心頭的是顧皇后的事。
今日他大婚,是皇后幾個月來頭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人人都已經知道顧皇后已經失寵,顧家已經失勢,顧皇后形同軟禁。若是一般人,也許會心灰意冷了此殘生,但那是顧皇后。蕭重鈞無法預料她會做什麼。他也不知道皇帝會如何應對。
一想到這些,蕭重鈞就沒了多少新婚的喜悅。他有些後悔前兩日去看顧皇后的時候,沒有直接對她說,懇求她不要做出什麼惹怒皇帝的舉動。
兩儀宮中這一日是幾個月來最熱鬧的一次,宮門開啟,顧皇后也要盛裝一番,前去天極宮。她仍是皇后,即便鳳印被收回了,但她名分在,又是太子生母。皇帝讓她出現在這個場合,不是為她,而是為太子。
顧皇后梳妝的時候,平靜仔細地看著鏡中人。她有段時間沒有好好打量鏡子中的自己。這幾個月她一直在兩儀宮,很少出門,因此膚色還比原來更白了,只是這白太過蒼白,一看就是捂出來的。
自從太子消夏過後來看過她一次,顧皇后就一直在揣摩皇帝的心思。
她察覺到皇帝一開始並不想殺她,但最近似乎有些動搖了。
她原來想過裝病,用裝病來顯得無力,一個病重的人不會對皇帝和太子有威脅。裝病很簡單,甚至為了逼真,她真病都可以。但就怕皇帝趁她生病,順勢讓她“病死”。
顧皇后心中也有些懊悔——她之前顯得太好強了,這時候再向皇帝低頭,他是不會相信的。她這時候裝病,以皇帝的心思,一定會懷疑她。
宮人為顧皇后梳理好了頭髮,輕輕戴上鳳冠。宮人也忍不住讚歎:“娘娘這容貌,與二十年前別無二致。”
顧皇后沒有微笑,沒有說話,她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宮人有些害怕,默默退下了。
顧皇后是在對著鏡子練習表情,她想知道什麼樣子看起來最容易讓人聯想到瘋子,但又不確定她瘋沒瘋。
裝瘋比裝病這條路更冒險,但她總得試一試。眼下的情形,如果她一直不動,那就只有等著皇帝來處置她。情況只會對她越來越不利,她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
但即便裝瘋,她也不會一開始就瘋得十分厲害。至少在今天太子大婚的日子,她不會做出太瘋狂的舉動。她只是在考慮稍露跡象。
念及此處,顧皇后不由懷念起她從前身邊的女官。她只知道蔡嬤嬤被安插在了安平那裡,謝阿竹和迦楠這幾個都不見了,多半是凶多吉少。如今她身邊剩下的也就是伺候日常生活的人,一個有頭腦能為她出謀劃策的都沒了。
她只能自己一個人,一步一步憑直覺走下去了。
吉時就要到了,天極宮像個大戲臺,所有重要人物都粉墨登場。
皇帝安排了四名宮妃來觀禮,除了兩名年長的宮妃,就是許婕妤和袁昭儀。許婕妤是因為燕王,袁昭儀則是皇帝最新的心愛,這樣重要的場合他是讓她有機會長臉。
顧皇后一到,許婕妤就去給她行了禮。顧皇后沒有想到許婕妤會是第一個主動行禮的。她也難得對許婕妤這樣顏悅色,親手扶起許婕妤。
見許婕妤給皇后行了禮,其他人紛紛向皇后行禮。
皇帝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只覺得厭煩。顧皇后看起來妝容精緻,華貴富麗,看得出年輕時候容貌決不輸這裡任何一個人。這幾個月的軟禁似乎也沒有讓她變化太大。但她越美貌,越竭力和原來一樣,皇帝心中就越不滿。
袁昭儀也向皇后行禮。顧皇后見到一個眼生的年輕妃子,立刻就明白了,這就是皇帝的新歡。
“你叫什麼名字?”她柔聲問。
袁昭儀並不知道顧皇后出了什麼事。她從前一直在行宮,對宮中的事情一無所知,皇帝也不希望她知道太多過去。
她真以為皇后是在“養病”。聽顧皇后這麼問,她立刻回答:“妾姓袁,小字蓮華。”
顧皇后道:“你的名字很妙,看來是有福之人。”
袁昭儀與皇后寒暄了幾句,宮人就過來說皇帝要袁昭儀過去說話。
顧皇后也不氣惱,她只微微點頭,不再與袁昭儀多說一句。她心中只是不屑,好像與她呆那麼一會兒,說幾句話,皇帝就害怕她把他的新歡生吞活剝了一樣。
袁昭儀一離開,顧皇后就默默看著自己的手,她瞪著眼睛,神色專注。皇帝不時就看一眼顧皇后,她這神色,讓他有些隱約說不上來的不安。
禮部的人過來,將一切都佈置好,眾人不再寒暄,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該坐的坐該站的站,就等新人到了。
顧皇后這幾個月來第一次與皇帝坐在一處。但她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她只是筆直地看向前方,目光近乎不屈不撓。直到太子與新娘入內,她的神色才柔和些。
她不看皇帝,但皇帝還會看她。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想看到什麼。
太子與喬姑娘兩個人一步一步上殿來,他們走得很慢,很慎重。顧皇后好像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兒子,她目不轉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太子妃給顧皇后磕頭敬茶的時候,顧皇后頓了一下,她遲疑了一下,才對太子妃柔聲道:“免禮。”
她這句免禮一出,太子的心才算放下了。顧皇后應當不會在這時候失態。
天色全黑時候,才終於全部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