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白天,生在南方一個小鎮,這裡並未有太多江南煙雨的朦朧,只終日在瓦蓋房下透著陽光的地方呆滯。
以前每日清晨起床後,還未洗漱,我總愛懶坐在古舊大門的門檻上,看著稀疏的陽光在遠處山峰上流淌,如此的光溫暖不了我,卻總歸是可以看見的。
小學每個年級都會重新分班,而不愛說話的我本就不易被人牢記,以致一整個學生時代我也沒有多少朋友。
在一零年,我讀五年級時,新班級,出現了一個讓我後來記住了許多年的男孩。他的頭髮有點天然卷,很好看。
那時下課,他和一些男生在走廊上打鬧,一群人把窄小的走廊圍得堵塞。我想下樓去上廁所,不敢離他們太近,但走在前面還是被人擋了路,剛想伸出手讓前面那人讓一下,不知道誰不小心撞了我,我孱弱的身體瞬間就要趴下。然後我撞到了他,我們都倒在牆上,我很清楚的看見了他的臉,還有我的手不小心放在他下面(≧?≦)。我瞬間臉就紅了,馬上起身就跑,那些男生看到似乎出了事,就沒再鬧。
而我並不知道他有沒有記得我,後來的一學期我跟他也並沒有太多交集。我只是知道了,他叫林思潮。
2.
陰雨天,我不愛帶傘,其它人總能拿出各種亮麗的雨傘,交織的色彩無時不在刺眼。
一天傍晚,放學,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著雨,我那天要值日,在一樓的教室掃地時,忽然有同學喊我,
“嘿,白天,外面有人來接你了”。
我有點驚訝,平常我下雨都是淋著回去的,媽媽在廠裡上班,要6點才下班呢。
我拖著掃把就出了教室,門外,一箇中年男人一手推著一輛泛黃生鏽的腳踏車,一手撐著一把紫色格子的老式雨傘。上身的黑色工作衣還四處沾著水泥灰,混了雨水大概挺難洗下來。他看著我說,
“你放學了吧?走跟我回家”
“呃,我還要掃地,你先回去吧”
“還掃什麼地哦。走了走了”
這時,旁邊的同學對我說,
“沒事的白天、你先走嘛,我們弄就好了”
“哦,那好吧”
我臉色褐紅的坐上了那輛鏽跡斑斑的腳踏車,放在教室門口的那個只剩半截的掃把也看著我們漸行漸遠,我清楚的聽著腳踏車嘎吱作響,還有我背對著的一群人談論的,“誒,那個是他爸嗎,看起來好老啊”。
那時候,我開始討厭學校,討厭那些我本以為他好卻在嘲笑我的人,更討厭那個雨天裡卑微的我和我的父親。
3.
我的家在小鎮西邊,居住在那一帶的大多是農民,自家蓋的瓦房,暴雨天屋頂總是要漏水的。
我們家的房子是正方形的,大門對著東邊太陽昇起的地方,共四個房間,兩個廚房。房間夾雜在還算寬敞的內堂四周,正對大門的牆上掛著觀音畫像,下方櫥櫃上供著佛祖,他們都是比較信佛的,農村人也大都這樣。
我的爺爺在我還未出世時就去世了,奶奶跟我媽媽的關係一直很差,日常見面都很難有交流。這個大家庭裡生活著我們一家四口,和我大伯一家也是四人,大伯的兩個女兒人都挺好,屋子裡還住著我奶奶以及一直未娶的叔叔。廚房一個是我們家的,一個是奶奶和叔叔的,大伯做飯的東西大多擺在了內堂。
這種房子是沒有廁所的,我們都是拿幾塊布,在牆角掛著,裡面放一個大桶,就當作廁所了。
叔叔在我讀六年級時就快三十歲了,以前鎮上還是有人給他說媒的,不過他都看不上人家,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他與奶奶的性格,也就沒人自討沒趣了。
小時候,爸媽一直在浙江打工,我和姐姐大多時候住在大姑或小姑家。他們小攢了些錢,回到家,便想著把家裡的老房子拆了,就地蓋一棟新房子。大伯家也同意,但奶奶卻堅決反對,好像是覺得我們要跟她“分家產”了,她想把房子留給叔叔。爭執了很多天,我們家跟奶奶的關係也近乎決裂。
後來有天,傍晚,外面零散的飄打了幾滴雨,我和姐姐還在屋子裡吃飯,爸媽在內堂聊天,不知怎的他們就吵了起來。
我在裡面,聽見了碗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我跑出房間。
我看到媽媽在跟爸爸打架。
我看到媽媽被爸爸打哭了。
我傻著站在一邊。姐姐哭著在勸他們。
我看到媽媽拿頭在撞牆。
我看到媽媽好難過。
我傻站著。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媽媽在跟他們訴苦。
我什麼也沒聽到。
我被奶奶罵著說快去找大姑過來。
我跑出去,跑了好久,好久。
胃很痛,我還在跑。
雨開始下大了。
後來,所有親戚都來了。
媽媽被帶到醫院了。
姐姐也不見了。
我還是沒有說話。
我傻站著。
幾個星期後,我放學回家,媽媽就躺在床上,她的臉色有些白。看到我回來她艱難的笑了。指了指桌子上的蛋糕,那是我以前最愛吃的蛋糕。
我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又平靜的生活在那個叫做家的地方,平靜的看著媽媽逐漸恢復往日的辛勞。平靜的看著那個我想殺了他的被稱作父親的人。
4.
我以中下的成績上了縣二中。開始在外表正常的年紀慢慢長大。
小城鎮裡的學校,有一種“貧困助學金”,老師會在課堂上問誰需要申請,申請成功的人,學校會在校園比較醒目的位置,貼上所有人的名字。
爸爸從姐姐那知道有這個,便一直讓我申請,我不想。
我不想讓所有人知道我是窮人。
我不想沒有朋友。
後來,他鬧到了學校。
嗯,他替我申請成功了。每個月都有兩三百呢,夠他買好幾包煙了呢,呵。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窮人。
班上沒有人再願意跟我講話。
班主任因為爸爸鬧的事開始討厭我。
去上學我要早些出發,跟太多人走在一起看起來我是多麼卑賤。下了課我不能亂跑,大概別人都不想看到我。放學了我要慢些走,等人都走光了,就沒什麼人嘲笑我了。
而一切只因為,那個男人賦予我的,我是個窮人,且沒有骨氣勇敢。
初二那年,我下午放學回家吃飯,剛踏進大門,近乎斷了往來的奶奶走過來對我說,“你媽下午在田裡幹活摔斷了腿,現在在醫院裡,你姐好像已經去醫院了,你待會在我這吃飯吧”
我愣了一下,忍住了在奶奶面前流淚,匆匆吃了飯,就去了學校上課。
過了一星期媽媽就出院了,醫院太貴,接骨要幾十萬,我們家怎麼可能會有。後來轉去了其他縣一處較有名的私人醫院接了骨,便回來養傷了。
那些天放學回來,我總能看到媽媽痛苦卻又忍著的樣子。而那時的我只能看著她,看著她連起床去上個廁所痛得牙齒咬的嘴唇都快出血,而我什麼都幫不了她。
我更救不了她。
姐姐能懂媽媽的苦,姐姐說等她以後結婚了一定要把媽媽帶走。
而後來,姐姐自己走了。
我在少年時代便學會了痛苦,
也學會了百年孤獨。
我救不了別人,
也救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