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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東川候府,世子盧佳磊居住的院落裡傳來一聲又一聲女人的慘叫,淒厲如女鬼般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劃破長空。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來到院子裡,此人正是東川侯盧愍,他看了一眼身後隨行的下人道:“退下吧。”
下人們腳步輕緩地退出了院子,等所有人退出去以後,盧愍推開了盧佳磊的房門走了進去,他前腳剛邁過門檻,就聽見自己兒子的咆哮道:“我不是吩咐過了嗎?任何人都不許打擾我,你們是想死嗎?!”
盧佳磊以為又是府上的下人,結果卻聽見門口傳來了自己老爹威嚴的聲音:“我聽說今天曹庸那個女兒來找過你,然後你們一起去了青州城,你還跑去街道司給那個打你的小子翻了案,回來以後,就不打算先與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聽到這個聲音,盧佳磊丟下手中的鞭子,連滾帶爬的從床上翻到地上,慌慌張張披上一件長袍,飛快跑了過去。
床上只留下一個嬌軀半裸的女子,絲綢棉被遮住了她的下半身,後背卻是皮開肉綻的模樣,滿是皮鞭抽打過的痕跡,鮮血劃過女子白皙滑嫩的肌膚,流淌到了床榻上,卻不見她有任何動靜,就連呼吸都停止了。
盧愍渾不在意的坐在椅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他端起酒杯,眼睛看著跪在腳邊的盧佳磊道:“說吧,讓我聽聽是怎麼一回事兒。”說完,他滋溜一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是見這幾日父親與青州官員鬧得有些不愉快,不想您為了我這點小事得罪人,那曹庸和杜明堂,畢竟是青州主事官員,我想...我想...”盧佳磊心虛道,說到最後聲音更是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盧愍似是不經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如何啊?”
“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與其和那兩人撕破臉,倒不如我們撤去訴告,上頭的人很快就會抵達青州,那些人是來查流民安置的,西北道布政使劉平山素來與曹庸不和,想必定會趁此機會以小造大,我們不妨先從中抽出身來,然後先坐山觀虎鬥,或許能尋得機會從中獲利也說不定。”盧佳磊道。
盧愍皮笑肉不笑著道:“吾兒雖明悟得晚了些,但也算有所成長,為父心中甚慰。”
“都是父親苦心栽培的成果,只恨兒子愚鈍,過去只是一味貪圖享樂,如今方才悔悟。”盧佳磊急忙道。
盧愍用手摸了摸他的頭,目光卻看向床榻之上那個方死不久的女人,柔聲道:“你也累了,莫要太過操勞,好生睡一覺吧。”
說完,他看也不看仍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的兒子,負手走了出去。
過了良久,盧佳磊緩緩起身,臉上的怯懦與敬畏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陰狠和猙獰的面孔。
······
曹府別院。
用過晚飯的王令,坐在門檻上看大武和小林子摔跤,每回合大武都會裝作不敵故意摔倒,明明演技那麼粗糙,偏偏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只是不管怎麼瞧,大武似乎比小林子還高興些。
一襲鵝黃色的淡雅羅裙來到他身旁,輕聲道:“這樣就結束了嗎?”
無需抬頭,光聽聲音王令就知道是曹霜絮,笑道:“哪有那麼輕鬆,不過保得自己一時的安穩罷了。”
佳人柳眉微蹙,她很清楚那些人的真正目的是她的父親,而王令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小角色,他的生死並不影響大局。
“晝間有一事來不及問,你是如何知曉...知曉世子盧佳磊的那段往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說話時兩頰緋紅,似乎是覺得事情過於荒唐,語氣中既透著與人言說的羞恥,又有來自本心的好奇。
王令古怪地看向這位所謂的大家閨秀,他沒想到原來這樣的女子也有一顆愛聽八卦的心,只是對於這些謹遵閣禮的千金小姐而言,很難如市井婦人那般能與人依著院門侃侃而談。
“我白天與你說過,那穆昭儀身為皇帝后宮九嬪之一,入宮前是盧愍豢養的外室,出身低賤,卻生得一副好皮相,三年前各地甄選秀女入宮,盧愍為了能往宮中植入自己的勢力,便將她送了進去,只是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已和這個外室勾搭上了,那枚玉扳指,就是盧佳磊送給她的定情信物。”王令道。
一女侍二夫這種事,對於曹霜絮而言已經算是不小的道德衝擊,更何況還是父子二人,曹霜絮初聽這事時覺得荒唐,此時再聽依然覺得荒唐至極,忍不住輕啐了一口道:“簡直無恥下流。”
別說她,王令當時瞭解此事後,同樣感到震驚,忍不住在心裡驚歎東川侯父子玩得真花,這種事就算放在他原來那個世界,也是相當炸裂的。
曹霜絮沉吟良久後,忽然問道:“入宮後,會有嬤嬤一一鑑別秀女貞操,那穆貴人又是如何瞞過去的?”
“他盧愍敢冒欺君之罪,定是有所準備的,至於手段嘛,我猜大概是砸了銀子。”王令道。
曹霜絮道:“那她又是如何瞞過皇上的呢?”
王令面色有些尷尬,輕咳了兩聲道:“估計是用藥物推延了來葵水的日子吧,以葵水作了那處子落紅,不過也有可能是別的辦法,誰又知道呢。”
聞言,曹霜絮的臉又紅了三分,輕罵道:“呸,你這人,端的是狗嘴裡吐出象牙,滿口汙言穢語,當真下流。”
王令無語,這不是你要問的嗎?又不是我非要說給你聽的。但見曹大小姐臉上一片桃紅,雖說她神色微怒隱有嗔以,卻在燭光燈火的照應下顯得尤為動人,別有一番韻味,王令像是被人擊中了心房,一時之間竟是看痴了。
“你...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盯著我。”被他火熱的眼神注視著,即便曹霜絮再如何心智堅毅,也有些吃不消。
察覺到自己的確是肆無忌憚了些,王令尷尬的收回目光,乾笑道:“實在是曹小姐太漂亮了,我畢竟是男子,不經意間看得有些出神,實在不好意思哈。”
曹霜絮羞赧道:“分明就是個登徒子,還偏要給自己找那麼些理由。”
王令悻悻笑了兩聲不再言語,曹霜絮覺著自己與他之間的氣氛,莫名的尷尬起來,於是便想找回方才的話題遮掩過去,她強裝正色道:“你白天要我拿著那扳指去東川,雖然幫你度過了眼前的苦難,但我觀那盧世子言行,看得出他是那種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之人,說不得將來還得找你麻煩。”
“暫時不必擔心他會鬧出什麼么蛾子,東川侯盧愍不敢讓那女人的往事傳到皇帝耳朵裡,那盧佳磊同樣如此,但他其實更怕的是傳到他老子盧愍那裡,不然他世子之位可能就不保了。”王令眼中射出一道寒光,有這個把柄在手上,說不得還能好好利用一番。
曹霜絮覺得他說得在理,也不再多做顧慮,於是又問道:“接下來呢?朝廷的使團馬上就要到了,即便你這件事了了,我爹他...他這幾日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也不知有沒有想出辦法。”
王令安慰她道:“曹大人機智過人,官場經驗豐富,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不必擔心了。”
曹霜絮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又哀嘆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近日會有大事發生。”
“不管是什麼事,既然要來,那便讓它來好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面對它,然後解決它。”王令道。
曹霜絮輕嗯了一聲,這時,成玉芳端著兩盞茶走了過來,此時她每根指頭都纏著紗布,端著托盤都顯得很吃力似的。
成玉芳對二人輕笑道:“小姐,公子,今夜溼冷又起了風,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曹霜絮急忙走過去,一邊從她手中接過拖著茶盞的木盤,一邊關切道:“玉芳姐,你這手剛上完藥,怎能做這些活計?我來幫你拿。”
王令大大咧咧道:“就是,玉芳姐,你就讓她幹就行,這點活兒她還幹得起。”
曹霜絮嗔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怒色,嚇得王令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
不等成玉芳反應,托盤已經端在了曹霜絮手裡,成玉芳自責道:“都是我這個做下人的無能,才讓小姐和公子為我擔憂。”
“怎麼能怪你呢?要怪就得怪這個壞人,若不是他非得惹來這麼些事端,你又何必受這個苦?”曹霜絮說著一腳踢在王令的小腿上。
疼得王令呲牙咧嘴,心道,這小妞腳勁還真不小,也不知道曹庸怎麼教育閨女的,明明長得溫雅柔媚,怎麼偏是這麼個暴力性子。
成玉芳連忙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若沒有公子,我和霖兒早已不在人世了,公子大恩大德,我們母子倆無以為報,又豈敢因這點小傷就怪到公子頭上。”
曹霜絮撇撇嘴,不願看王令那張臉,王令得意笑道:“小事,小事,不過就是個東川侯世子而已,就算他老子來了,我也照打不誤,到時候說不定我要給他老子當一回老子,讓他盧佳磊喊我一聲爺爺聽聽。”
成玉芳被他逗笑了,曹霜絮輕哼道:“你這人就會耍嘴皮子,這次算你僥倖罷了,若真讓你對付那東川候,十個八個王令也得白白搭進去。”
被她拆了臺,王令訕訕的笑了兩聲,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卻是不敢反駁,指不定這妮子又說出什麼話來,被拆臺事小,丟了面子事就大了,畢竟人活一張臉,他再怎麼厚臉皮,也不好把臉皮扔在地上。
一個院子五個人,有說有笑,有打有鬧,在曹霜絮的印象裡,這座院子從來沒這麼熱鬧過,自打她孃親去世後,她每每來到此處都是為了緬懷故去的孃親,那種時候,總是落寞寂寥的,留在這院子裡的只有傷愁,如今卻是大不同了,這裡開始有了生氣,有了溫情。
夜深人靜,曹霜絮與大武早已離去,成玉芳和林霖母子兩個,在王令的強烈要求下睡在了主屋,而他自己則躺在那間新蓋的小房子裡,說是房子都有些高看了,這要放在以前,頂多算是一個能住下一個人的狗窩,攏共不到十平米的地方,將將夠擺下一張床,再多的傢俱就放不下了,只會顯得更加擁擠。
王令躺在床上,被褥還是他原來那一套,他嘴裡銜著一根院子裡拔來的草杆,他在等一個人,那個說要教他修煉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王令被路過的打更的聲音驚醒,忽覺身邊站著一個人,此人身穿黑衣,面部被一張鐵製面具遮擋看不出容貌,卻能看見他深邃的眼眸中射出的精光。
“柔兆大叔,你來了。”王令驚喜道,他從床上坐起,直勾勾地盯著這個男人。
柔兆沒理他,而是環顧四周,掃了一眼他所居住的這個簡陋小屋,然後才緩緩開口道:“你怎麼改住這裡了?”
王令道:“玉芳姐帶著一個孩子,讓他們住在這屋子裡不太方便,我這人又喜歡這種閒散獨居的環境,還很有趣味性。”
見柔兆眼神迷茫,王令問道:“你小時候就沒有和夥伴一起搭建過什麼秘密據點嗎?”
他其實還想舉例說明,比如用紙殼子、抱枕蓋房子之類的,男人的快樂大部分都是想通的,但他如果這麼說,又擔心柔兆不能理解。
可柔兆聽完他說的秘密據點後,眼裡的光芒明顯恍惚了一下,王令從他眼中看到了追憶的神采,自溫和到落寞,眼神不斷變換,知道自己的話勾起了柔兆的回憶,他語氣自然地把這個話題揭了過去,輕笑道:“對了,你不是要教我如何修煉嗎?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開始吧。”
柔兆先是一愣,隨後眼中的神采恢復如常,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對王令道:“稍等,還需防止屋裡那對母子被驚醒。”說完,他瞬身來到主屋門前,指尖彈出一縷青煙,嫋嫋娜娜地飄入房中,不一會兒,屋內的母子二人睡得更加香甜,似是做了什麼美夢。
王令有些擔憂道:“這是迷煙嗎?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放心,這是我所掌握的神通,名為夢塵,我只是讓他們做了一個好夢,黎明破曉之後方能醒來,不會傷害到他們。”柔兆解釋道。
聽完,王令算是安心了,同時對這個夢塵產生了興趣,他問道:“難道只能讓人做夢,控制人的睡夢時長?”
柔兆道:“也可夢中殺人。”
夢中殺人?王令大驚失色,這種神通聽著就覺得非同凡響,這豈不是說只要柔兆願意,輕輕鬆鬆便能取人性命?假如讓他去殺了那東川候......王令陰惻惻的盤算起來。
見他臉色古怪,柔兆猜到他在想些什麼,於是補充道:“我這項神通有是三個限制,非你所想的那般恐怖。”
王令一愣,問道:“哪三個?”
“第一,修為在我之上者不可施展,與我修為相同者則有被其掙脫夢境的可能;第二,若要在夢中殺人,我首先要入夢,屆時肉身毫無防備,亦是將自己置身險境。此二者為神通獨有的限制,而那第三個限制,則來源於天誅令。”柔兆道。
又是天誅令,之前就聽這個男人提起過,當時他問過關於天誅令的問題,柔兆對此卻諱莫如深不願作答。
王令試探著道:“那個天誅令,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會對你造成限制?”
“我只能告訴你,天誅令共十枚,分別為:閼逢、旃蒙、柔兆、強圉、著雍、屠維、上章、重光、玄黓、昭陽,罹罪長歌的每一位統領,都算作一名執令使,執令使總共十個席位,每一枚令牌的意義都不同,但又有一個相同的特點,那就是在生命不受威脅的情況下,不能對有四品以上官員及公侯出手,否則執令使將遭到天誅令反噬,當即身死,這是為了防止我們十統領犯上謀逆。”柔兆道。
王令恍然大悟,難怪先前柔兆說他不能親自對東川候出手,原來是因為這個。
“天誅令到底有何特殊之處?執令使又意味著什麼?”王令追問道。
誰知,柔兆立即又變得吝嗇起來,沉默著不願回答。
王令兩手一攤,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好吧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我其實也沒有那麼大好奇,只是隨口問問而已,那你現在打算怎麼教我?”
“你應該...”柔兆語氣頓了頓,隨後說出一句王令聽不懂的話:“抗揍吧?”
“嗯?啥意思?”王令以為他話裡有什麼深意,剛要發問,就被柔兆一把摁住了自己的頭,一股巨力強壓著他,整個人瞬間呈大字趴在地上,半張臉被按進泥土裡,吃了一大口泥。
王令嘴裡唔唔著,怒道:“你幹什麼?!”
結果迴應他的不是柔兆的解釋,而是呼嘯而來的拳頭,這一拳狠狠砸在王令的後脊上,險些將他脊骨砸斷,饒是如此,依舊疼得他嘔出一大口鮮血。
媽的,當老子好欺負的啊······!王令心中怒罵道,手掌拍擊地面,想要翻身躍起,結果胸膛又遭重一拳,這下肋骨確實是斷了三根,剎那間,還不等王令落地,柔兆暴起一腳踢在他腰上,將他狠狠砸在牆上,牆面嘎吱作響,數道裂紋如蛛網般蔓延開來,王令摔落在地,幾塊牆皮落在他身上,顯得狼狽不堪。
此時的王令感覺體內的五臟六腑像是麻花一樣擰在一起,疼得他渾身發顫,他艱難的扶牆而立,對柔兆露出猙獰笑容,此刻他已經被打出來血氣。
抹去嘴角殘留的血跡,王令神色狂妄的獰笑道:“真當我沒脾氣的嗎?!我他媽也不是孬的,來呀!老子跟你拼了!!!”
半柱香過後,王令鼻青臉腫的趴在地上,由於他整張臉已經腫成了一個豬頭,所以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甕聲甕氣的,見柔兆又朝著自己衝了過來,他求饒道:“我錯了柔兆大叔,啊不!大爺!放過我吧,再打下去我就死了。”
眼瞅著沙包一樣大的拳頭即將落在臉上,王令嚇得只能舉起手遮擋,然而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動靜,王令驚疑不定的探出腦袋,發現柔兆正挺直的抱胸站立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識的縮回了頭,緊接著意識到對方並沒有繼續暴打自己的意思,他這才放下手,滿臉疑惑的看向柔兆。
卻聽男人戲謔道:“怎麼,剛剛不還挺硬氣的嗎?”
王令當即就跪了,磕頭如搗蒜道:“叔啊,我要是哪句話沒說對得罪了您,您只管罵我就是了,求您別打了。”
柔兆輕笑道:“起來吧,第一步已經完成了。”
嗯?嗯?嗯?!!!!
王令滿腦門子問號,心裡又驚又怒,險些噴出一口老血,這是在幫我修煉嗎?!這也算教我修煉嗎?!我感覺剛剛都看見我佬了,你丫兒確定沒帶私人情緒在裡面嗎?!<!--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