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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要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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軌道摩擦的轟鳴震耳欲聾,但又如同持續的白噪音,讓人昏昏欲睡。

【不要下車!】

一個低沉的男子聲線,就像誰是貼著斯伶的臉在說話。這句話沒頭沒尾的,在空曠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突兀。

“啥?”斯伶一個激靈,腦袋往後一仰,重重地磕在地鐵座椅的靠背上。發出“當”的一聲。

隨著混沌的腦袋逐漸回籠,周遭的聲音也清晰起來——“斯伶,你再考慮一下。我們哇哈哈哇可是大影視公司。你只要點頭,這部刑偵局資源我一定給你爭取到。你要相信我,你看,秋莉,是我名字,你上網查一查,比伱去當個工薪族掙錢多了。我知道,你是南大高材生,長得又漂亮,心裡一時間轉不過來這個彎。但你信姐,法醫這工作就是聽起來好聽,不過就是個擺弄屍體的活。也就糊弄糊弄你們學生……”

地鐵隧道里的廣告牌壞了一大片,磕磕巴巴的跳動著幾個無意義的大字,車廂裡也跟著昏暗下來。

對面的窗戶上映出兩個身影。

倒影中的姑娘相貌姣好,卻顯得有些不修邊幅,素面朝天,黑框眼鏡鬆鬆垮垮的掛在鼻尖。微卷的長髮還蓬起來一小片,看上去稚氣未脫,一副睡蒙了的樣子。

身旁的短髮女人乍看上去就是那種事業有成的社會精英。她衣著精緻,配飾考究。

除了她們倆,車廂裡還坐著兩位乘客。準確地說,其中一位是躺著。那人身上蓋了一件髒兮兮的明黃色袍子。臉上扣了一頂安全帽。露在外面的面板黝黑,不知道是流浪漢還是工地工人。

另一位大娘也正斜靠在欄杆上,專注地摘著一把芹菜,腳邊的紅色推車裡還斜愣愣的支出兩片蔥葉子。

那句不要下車又是誰說的?

根本沒人看過來,更沒人說話。充滿著生活氣息的細節,似乎在嘲笑斯伶草木皆兵。

她要去哪兒來著?大腦像是剛剛度假歸來,懶洋洋的不願意開工。只是木訥的接受著外界的資訊。

她尷尬的攏了攏髮尾,無名指和小手指穿過額頭的碎髮,雖然這對於她有些蓬亂的捲髮只是杯水車薪。

那種異樣感再一次襲來。把她從眼下發生的事件中抽離。

光禿禿的指甲讓手指前端的觸感格外清晰,那種穿過髮絲留下的,清晰的感覺,讓她敏感的神經覺得疏離又陌生。彷彿這具身體還沒從夢裡醒過來一樣。

就像是把指甲剪的太狠,那種又苦又澀……她蜷起手指端詳了半晌——指甲在一毫米之內,符合衛生標準。法醫這個職業註定她不能做美甲啊。斯伶不明白,她到底在敏感些什麼啊!

是因為剛剛做噩夢了嗎?她閉了閉眼,完全對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又做了什麼夢沒有任何頭緒。

“下一站大嶺,請到站的乘客做好準備……”播報員的聲音適時響起。

“不要下車……”她重複了一遍這句奇奇怪怪的話。心底不安的種子似乎就要破土而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突然重演了記憶中某個片段,熟悉,又令人不安。

“這孩子,都睡蒙了。沒到站呢!我看看你一直看得都是什麼書?還把自己看困了,不是要考研吧?”秋麗收起手機,順手拿起了斯伶把自己看睡著了的那本厚書——《精神康復訓練:神明和死亡之美》

“啪!”一寸厚的盜版書啪嘰一聲砸在斯伶的書包上,露出染有淡淡血跡的白大褂。

“不行,不行啊,我得和你家長談談……”秋莉再次按亮了手機……

無數個挑燈夜讀的日子,就是為了能考上第一醫科。“我是真的喜歡學醫……”斯伶一邊和秋莉解釋,一邊習慣性的揉著手腕上的紅色胎記。儘管它現在不疼。

準確地說,它也許從來就沒疼過。

“滴——”

“車門關閉,請注意安全。”車門上的綠燈閃爍,她要在下一站裕華園下車。

等等。

大嶺站什麼時候過去了一站?

“秋——”斯伶剛剛想感謝秋莉的好意,卻發現身邊坐著的是一位陌生男子。

這個人從出現到打扮都十分突兀,讓斯伶覺得既怪異又排斥。他留著中長髮,頭上像是打了一斤髮蠟,每一根髮絲都服帖的背在腦袋上。設計感十足的外套,高飽和度的配色,材料看起來又閃又硬,上面還印著巨大的品牌logo,活脫脫像是價籤後面的零。

“我掐指一算,你今日有血光之災!”

“什麼?”

車廂裡的光線隨著壞掉的廣告牌忽明忽暗。帶著紅色手推車的大娘也不見了,地上乾乾淨淨,一片菜葉都沒有落下。躺在座椅上的人一動不動,甚至沒有一絲鼾聲。

男子從衣兜裡掏出五枚銅錢,啪的一聲扔在塑膠座椅上,打斷了斯伶的觀察,“澤水困卦,大凶之兆!還有,你朋友下車了。”

她現在就像是被扔進了太空的猴子,身邊所發生的一切都好像很現實,但又完全不現實。儘管如此,她還是露出一副瞭然的神情,任何被別人掌控的感覺她都不喜歡,太被動了。斯伶揉了揉臉,笑著迴應男子莫名其妙的搭訕:“嗯。我知道了。”

讀了四年醫科,此刻斯伶仍然不敢確定出問題的是這節車廂,還是自己的精神狀態。她只能微笑著迎上男子的目光,裝作無事發生一般。

短暫性失憶,是創傷後遺症的表現之一。

這兩年手腕處的精神疼痛不僅沒有逐漸好轉,反而更加頻繁且劇烈,就像是倒序發生的創傷後遺症。

可是什麼樣的創傷後遺症能是倒著發生的?

“原來你把我支開就是為了撩妹?前面五節車廂空空蕩蕩,沒有絲毫異常。周顯安,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不如我用你剛送的破iPhone再幫你合個影,發給周叔看一看?”

說話的是一位高個子女生。煙燻妝,高馬尾,一身黑色工裝,腰間還彆著一柄木劍,對著斯伶和周顯安咔嚓一聲按下了快門。

“我不認識她,也不認識你。更不想認識你。”周顯安語氣冷冰冰的。

“不不不,我們的確不認識。你真的誤會了。”

被突然捲入一對小情侶的爭吵,就像是突然空降到了一場大型舞臺劇現場,她隱約記得劇本,又覺得自己的存在無比突兀。

但這份尷尬很快就被另一種情緒取代了——恐懼。因為她在地上發現了一枚帶血的戒指。

是秋姐的?她完全想不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般,手腳冰涼只有一顆心咚咚亂跳,恐懼幾乎要佔據住全部的理智。

剛剛丟失的幾分鐘記憶裡發生了什麼?封閉空間首先不要下判斷,要試著聯絡外界。這是一本精神疾病治療書籍裡的一句話。拍照,打電話,發微博,都可以是很好的選擇。但斯伶拿出手機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怔住了。黑色的小靈通電話,僅有接打功能,按鍵因為常年使用,上面的數字已經模糊不清。她愣住了許久,又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愣住。

身體上的違和感和理智正在進行極限拉扯。這節車廂到處都透著詭異,更詭異的是好像只有她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裕華園即將到站,請需要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車廂裡的報站聲平靜無波,她甚至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勁。腦子裡只剩下一個想法——快逃!

“滴——”

站臺大廳的光從玻璃門窗透進來,驅散了車廂裡的昏暗。站警緩緩向著列車車頭的房向踱步,恰好留給斯伶一個背影。保潔阿姨坐在長凳上,等待末班地鐵離開,再做最後的清掃。

與車廂內的氣氛截然相反,站臺燈火通明,就像是無聲的歡迎。催促著斯伶儘快逃離這兩詭異的車廂。

“呲——”隨著液壓機的聲音結束,車門完全開啟。斯伶與上車的青年擦肩而過,她並沒有看清對方的臉,卻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莫名的,心上忽然跳漏了一拍。同時那句“不要下車”再一次鬼使神差地鑽回她的腦子。

他們在哪兒見過嗎?

對方的目光迎上來,像是破碎的星光鑲嵌在那雙眼眸……真的很熟悉啊……

腳下一滯。

短暫的分神,她已不知不覺走了幾步遠出去,正巧絆到了保潔大娘的水桶上。

今天真的是處處都不順,她趕忙彎腰去扶,“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

……

“滴——滴——滴——”車門關閉的警告聲迴盪在站臺大廳。

斯伶頭也不回的,三步並作兩步逃回地鐵上。

隔著玻璃門望過去,保潔阿姨頭也沒抬一下,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不小心下錯站的莽撞姑娘,碰到了她的水桶……

而實際上,保潔大娘腳邊滿滿一桶水,不僅一滴都沒有撒,甚至連波紋都未起一分。靜靜的反射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隨著列車緩緩開動駛出站臺,逐漸與站警擦肩而過。

斯伶再次嚇出一身冷汗。

那位站警,兩邊,都是背影。

不要下車?那這趟列車又要帶著她去到哪裡……<!--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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