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徐嘉靖慢慢地喝著茶,反倒是一旁的潘陸瑜道:「甘大人覺得何處不妥?」
甘傑閔含糊答道:「題意未免窄了些。」
潘陸瑜直言道:「可是賀閣老寫的那一題,狗吠?」
甘傑閔聽了便道:「既然潘大人脫口便能說出來,想是也覺得如此了?」
潘陸瑜笑了,不答反問道:「甘大人,怎麼當時不說?」
甘傑閔嘆了一口氣,道:「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其有民矣,這題從中取這狗吠二字,不瞞潘大人說,便是我也覺得思路困窘啊,這叫我如何與賀閣老說?」
潘陸瑜理解地點點頭,他們都是出身翰林院,做過的文章沒有八百,也有一千,不說甘傑閔,便是他看了那題,也覺得難以作答,遂道:「說不得能有人作出驚豔之作呢?」
兩人相視苦笑,沒想到一旁的徐嘉靖放下茶盞,語出驚人道:「我看賀閣老的狗吠這一題,雖然十分難答,但是若這種題目都能作出驚人之作,恐怕到時候一甲二甲不在話下。」
他站起身來,微微笑道:「難一點也好,這樣才能分出高下嘛,二位大人說呢?」
三月十一日正午,走出號舍時,崔雲灝的步伐有些輕鬆。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三月陽春,陽光明媚。
等待放頭牌的時候,看見蔡驚鴻正站在角落向自己招手,上下打量他,笑道:「看來雲灝這一次,胸有成竹啊。」
崔雲灝回視他,笑笑道:「師哥不也是如此?」
兩人皆是一笑,左右張望,不見舒敏赫和曾敬賢,舒敏赫做文章向來謹慎仔細,當初鄉試也是,硬生生拖到放第三次牌,清場的時候才出來。而曾敬賢做文章,向來是有一句憋一句,鄉試的時候尚能應付,會試恐怕有些吃力了,估計也要等到第三次放牌才出來。
蔡驚鴻道:「到時候我再派下人在這裡來等著他們二人。」
崔雲灝點點頭,兩人正說著話,忽然,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驚道:「崔解元!」
原本有二三十士子都等著放牌,極少有人說話,便是說了,也壓低了聲音。
這一聲崔解元叫出來,幾乎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二三十人都齊刷刷轉頭,朝這邊看過來,動作極其一致。
待看清楚角落裡站著的崔雲灝和蔡驚鴻兩人,都以為蔡驚鴻是所謂的崔解元,解元雖然聽起來厲害,但是每次鄉試,每個省份都會產生一名解元,大週一共有十三個省份,於是就有十三個解元,一旦聚集到了這貢院裡,似乎也就不足為奇了。
大多數人都是看了幾眼,便準備回過頭去,崔雲灝見到一個青年人過來,欣喜地衝他拱手施禮,道:「在下樊舟遊。」
崔雲灝聽了,也拱一拱手,回禮道:「崔雲灝。」
於是所有人都驚了,剛剛回頭的那些人又猛地扭過頭來,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著崔雲灝使勁看了幾眼,解元?沒聽錯罷?
緊接著,蔡驚鴻也笑著拱手道:「不才蔡驚鴻。」
那樊舟遊興沖沖地道:「去年在巡撫衙門舉行的鹿鳴宴,在下見過二位,只是恐怕二位不記得我了,沒想到,今日竟然見到了,真是緣分啊。」
說緣分是假,攀交情倒是真,鄉試一共出了一百名舉人,這一百名舉人都能參加次年的會試,也就是說,這樊舟遊還與另外九十幾個人有緣分。
當然,這話只是客套搭訕,做不得真。
崔雲灝和蔡驚鴻兩人也與他寒暄起來,樊舟遊與他們笑談幾句,忽而問道:「二位覺得這次的考題怎麼樣?難不難?」
他這一聲問出來,原本所有正在注意這邊的考生們都豎起耳朵來,準備
仔細聽聽他們的見解。
解元麼?自然要比尋常考生厲害才對,最好再說一說題意,破題思路,如何承題等等,那就再好不過了。
豈料崔雲灝老老實實地道:「難。」
樊舟遊愣了一下,旁邊有人嗤地一聲冷笑起來,道:「還是解元呢。」
崔雲灝朝那嗤笑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一個臉型瘦長的書生。
他沒搭理對方那句,樊舟遊愣過之後,又問道:「雲灝賢弟覺得哪一題難?」
崔雲灝沒答話,反倒是蔡驚鴻笑道:「都說各有所長,做文章也是如此,他覺得難的題,舟遊兄或許都不覺得難,他覺得不難的題,舟遊兄或許覺得難,這有什麼可比較的?」
崔雲灝點點頭,樊舟遊這麼一想,也確實是如蔡驚鴻所說這般,遂不再追問。
正欲說起別的話題時,忽然方才出言嗤笑的人又道:「難便是難,易便是易,哪裡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既然身為解元,便應該比旁人更多些學識,我們做得出的題,他要做得出,我們做不出的題,他也要做得出才是。」
這話十分尖酸刻薄,卻是在說崔雲灝這個解元名不副實了。
樊舟遊頗有些尷尬,畢竟這事情是因他發問而起的,倒給崔雲灝招來了譏諷,不知該如何是好。
旁邊的幾十個士子見了這番場面,便知道有熱鬧可看了,原本因為在號舍中熬了三天有些萎靡的精神,頓時又振作了起來,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個個都豎起了耳朵。
卻見崔雲灝倒是不卑不亢,被嘲笑擠兌了一頓,也不生氣,只是朝那人拱了拱手,心平氣和地道:「請教這位兄臺姓名。」
那人昂頭,傲然道:「潮州葉孟璟,字廣秀。」
崔雲灝道:「敢問這頭一場的考題,葉兄覺得哪一道最難,哪一道最容易?」
那葉孟璟倨傲道:「若要請教我,那我便說一說,最難的是狗吠那一題,最容易的,是周有八士那一題。」
聽了這話,旁觀的數十位士子皆是暗自點頭,說明葉孟璟的話,是被大多數人所認同的,他們亦覺得如此。
想不到崔雲灝卻道:「恰恰相反,在下覺得狗吠那一題最容易,而周有八士那一題,是本場中最難的一題。」
此話一出,所有人頓時都愣住了。
那葉孟璟率先反應過來,挑眉道:「既然崔解元這樣說,在下願聞其詳。」
他說著,面上露出令人不舒服的諷笑來。
崔雲灝不理會他,朗聲道:「狗吠這一題取自公孫丑,其全文是,夏後、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僻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他說的慢條斯理,葉孟璟卻哂笑道:「四書誰不會背?這種題目,題意極其狹窄,叫人難以下手,崔解元既然說它容易,還請為我解惑。」
他說著,毫無誠意地隨便拱了拱手。<!--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