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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了兩次朝會，沐弘大略瞭解了當前的局面：他們面前最大的敵人就是長安城裡的苻堅，圍城半年，久攻無果，城裡的人也不甘心被圍困，隔三差五出兵交戰，雙方互有勝負，戰況膠著不下；北方，姚萇自封萬年秦王，帶領羌族大軍攻佔了新平郡，他雖與鮮卑結盟，共同對付秦國，卻不肯主動進攻長安，屯兵北地，等待鮮卑與秦人拼個兩敗俱傷，他可以從中漁利。關中地區的郡縣大都被鮮卑和羌人擊破，但民間自發組建的塢堡，仍然忠心於天王，相互連盟，冒著風險給長安送糧，還時常打打游擊戰，在後方騷擾敵人。

慕容衝雖然登基當了皇帝，他的王朝裡基本都是武將。高蓋和韓延都是匈奴人，各帶一支匈奴軍隊，駐守灞上；段隨出身段氏貴胄，手下的軍隊由鮮卑人組成，駐守渭北。慕容衝給他們封的高官，不過是個空頭支票，平時還是一樣的帶兵打仗，但他們的部隊是他們多年訓練出來的，即使慕容衝也無法隨意調遣。慕容衝自己的三萬中軍，由慕容恆和慕容永帶領。慕容永只封了個尚書，但他手裡掌控的卻是鮮卑的精銳部隊，足見慕容衝對他的信任。

慕容恆原本分管後勤，慕容衝命他把後勤交給沐弘，騰出精力專心打仗。權力被削掉一塊，慕容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喜笑顏開，忙不迭拉著沐弘辦交接。

沐弘翻著軍曹搬來的賬本，上面記得亂七八糟，沒有一筆能與實物對得上號，皺起眉頭質問道：“你這後勤乾的什麼活？這筆爛賬，恕我不能接收。”

“我也是沒辦法。”慕容恆苦著臉解釋，“軍隊裡都是粗人，識字的人都沒幾個，更別說能寫會算的了。我本人對此也不在行，實在力不從心，管不了這些帳。”

“這個爛攤子沒法管。我要去見皇上，請他另行任命。”沐弘扔下賬本，轉身要走。

“哎呀，我的沐大人，皇上怎會不知道？”慕容恆連忙拉住他，“我都不知捱了多少回罵。”

沐弘想起朝會時，金鑾殿上站著的都是些滿臉橫肉的武人，粗聲大氣，咋咋呼呼，讓他腦海裡不由自主地蹦出“烏合之眾”一詞。

“您就行行好，接下吧。”慕容恆拍著沐弘的肩膀，“以後糧草軍備，都要仰仗大人您了。”

沐弘孤身前來投奔，手裡沒兵，本人也沒武力，將領們不把他放在眼裡，慕容恆是其中唯一對他假以辭色的，他對別人也是滿臉堆笑，一付好好先生的樣子。沐弘看著他的笑臉，暗自給他安了一個“笑面狐”的綽號。

他當然不會被慕容恆幾句好話糊弄過去，回頭見到慕容衝，便把此事彙報了一遍。

“皇叔不是管後勤的料，朕是知道的，但實在是無人可用。如今你來了，正可為朕分憂。”

既然慕容衝這麼說，沐弘也只能遵命。

“糧草易得，缺的是兵器，特別是弓箭，一仗下來耗費成千上萬，常常不夠用，你要想辦法補上。”

“臣盡力而為。”沐弘回答。他明白，所謂糧草易得，是有地方可搶，而兵器只能自己打造。

“戰爭就是個燒錢的玩意。那時我在平陽起兵，進攻蒲坂時遇到竇衝，被他打得大敗虧輸，十年的積攢一場敗仗就打個精光。”慕容衝今天心情比較好，說起以前的糗事，並不惱怒，還帶著點笑容。

“失敗是成功之母，陛下從失敗中汲取了經驗教訓，才有接下來的一連串勝利，逞兵關中，直取長安。”

“說得是。不過竇衝，還有苻暉，這兩個傢伙我是不會放過的，定要把他們碎屍萬段才解心頭之恨。”慕容衝冷冷地磨著牙。

轉眼到了春節，年節裡，雙方罷兵，各自休整，長安城下暫時出現了一段安寧的時光。

慕容衝在正殿宴請諸將，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宴席上說起長安城的情景，據密探送出的情報，城裡已無存糧，民間易子而食，老百姓凍餓而死，不計其數，即使是有權有勢的貴族也是飢寒交迫。苻堅在朝堂上請大臣們吃年夜飯，好些人把肉食含在嘴裡，回到家再吐出來給妻子兒女們吃。

沐弘聽得心裡難過，低頭不語。諸將卻哈哈大笑。

慕容衝笑道：“苻堅老賊支撐不了多久了，大家加把勁，爭取早日把長安打下來。”

諸將轟然答應。有人說，關中有些塢堡偷偷摸摸向長安送糧，給苻堅續命，不如把他們全部拔除，倒也乾淨。

慕容衝卻不同意，“這些塢堡是我們的糧倉，大軍缺糧草，隨時可以去索要，全部拔除，誰來給我們種地？長安周圍的秦軍，基本消滅殆盡，只剩下在驪山設防的苻方。朕打算過兩天出兵把他給滅了，就算是送給苻堅的新年大禮。”

諸將大笑，紛紛贊同。

高陽公苻方是苻堅的堂叔，任撫軍大將軍，手下數萬人馬，他害怕鮮卑軍隊的強大，不敢出戰，屯守驪山。

兩天後，人馬集結完畢，慕容衝親率大軍出征。沐弘也要跟去，慕容衝不準，命他留守阿房。沐弘擔心慕容衝安危，拉住慕容永叮囑一番。

“保護皇上是我的職責，還用得著你說？”慕容永斜睨著他，“別以為你救了皇上一次就有多了不起，我跟隨皇上從平陽起兵，大小百餘戰，互相救援的次數多得數不清。”

沐弘被他搶白一頓，只能說：“戰場上刀箭無眼，你要做好防護，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讓皇上一個人衝到前面。”

慕容恆在一旁打圓場，笑道：“那是中了苻暉的奸計，皇上平時可沒那麼衝動。沐大人放心，我們就算不要性命，也要保住皇上平安。”說著，兩人上馬離去。

送走大軍，沐弘開始著手後勤事物。他有多年的工廠管理經驗，帶領下屬清查各處糧倉草場軍械輜重，重新登記臺賬，建立規章制度。幾天下來，把情況瞭解清楚，他再進行人員改組，把一些依靠裙帶關係佔據主位，卻毫無能力的人全部免職，提拔一批能幹的小吏，設立了各項職能：職方主事，負責賬目監督；駕部主事，負責車輿馬匹；庫部主事，負責糧倉草場；只是慕容衝特別關照的軍械這一塊，他還沒有想出主意。

沐弘奔忙這些天，把阿房城的上下週遭都走了個遍。當年秦始皇興建阿房宮，規模宏大，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阿房城只是其中的一座城池，四面高牆圍繞。項羽火燒阿房宮時，南城牆被焚燬，後來的朝代也不作修繕。斷垣殘壁外曾是大片的農田，鮮卑軍隊進駐，百姓逃散，農田早已荒蕪，放眼望去一派蒼茫蕭索的景象。

沐弘放馬跑了一陣，冷風嗖嗖，正要回去，忽見小樹林邊扎著一排帳篷，中間冒出煙霧，像是有人居住。他用馬鞭指了指，問道：“那邊是些什麼人？”

“回大人，那邊是傷兵營。”手下回答。

“傷兵營不是在城裡嗎？”沐弘奇怪。

“不一樣。扔到這邊來的都是廢人。”

“廢人？”

“就是缺胳膊少腿，沒有戰鬥力，不能打仗的那種。”

“皇上就是這樣對待傷兵的？”沐弘大驚，“他們是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才受傷致殘的，怎麼可以扔在城外冰天雪地裡不管，豈不令人寒心？”

“以前這種廢人都是直接埋掉的。”手下眨巴著眼睛，不明所以，“皇上留他們活命，給他們吃喝，已經很仁慈了……”

話沒說完，沐弘一揚馬鞭，策馬往帳篷跑去。

走近了看，這些帳篷骯髒破爛，煙熏火燎得看不出顏色。沐弘下馬，走向最近的一座帳篷，旁邊突然跳出來一個人叫道：“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後面跟來的手下喝道：“不得無禮，這是侍中大人，前來視察工作。”

那人嚇了一跳，連忙躬身行禮。

沐弘掀起帳簾向裡張望，只見裡面坐臥著十幾個人，擠得沒有一點空隙，中間一個火盆，燒著馬糞，氣味刺鼻。那些人形容枯槁，面無人色，見有人探頭進來，只是轉了下眼珠子，沒有其他的表示。

一連看個幾個帳篷都是同樣的情況，有些傷員傷口腐爛，**哀號，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惡臭。沐弘迎著風，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把那股臭味從胸腔裡排出去。

那人屁顛顛跟在後面，沐弘見他手腳俱全，不像是傷員，問道：“你是什麼人？”

“小人姓匹婁，是傷兵營的管事。侍中大人有什麼要求，只管指派小人。”

“你管的什麼事？這些人都要爛掉了，怎麼不叫軍醫治療？”沐弘質問。

“這些都是廢人，軍醫怎麼會來？”匹婁詫異道，“他們就是在這裡等死的，小人能做的，就是挖個坑把死人埋葬。”

沐弘命手下去找軍醫過來診治，另派人去食堂，討要熱水和食物。

“大人，這恐怕不符合規定。”手下提醒道。

“皇上委派我留守阿房，負責所有事務。我的話就是命令，有什麼差錯我自會承擔。”沐弘凜然道。<!--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