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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金熙你還記得嗎?”
“金熙?”慕容垂一臉問號,“我以前有個親信名叫金熙……”
“他人在哪裡?”
“此人失了蹤,不知去向?”
“什麼時候失蹤的?是不是三年前秦國出兵攻佔洛陽的時候?”
慕容垂想了想,“正是。他不告而別,讓我至今都感到納悶。”
“後來他有沒有再出現過?”
“沒有,”慕容垂搖搖頭,“金熙沒有家小,平時一直跟在我身邊,突然不見,我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還派人出去尋找過。他住處的東西都在,就是人消失了。”慕容垂疑惑地看著沐弘,“沐大人為何問起此人?他幹了怎麼?”
沐弘面色凝重,“他去了洛陽,替你傳話給慕容令。”
慕容垂一驚:“我沒有讓他出去傳話……”
“當然,他傳的不是你的話。”
“他傳了些什麼?”
“他說將軍決定東返鄴城,迴歸燕國,已經帶領家人離開長安。特派他前去告知,命世子速速離開洛陽,同返鄴城。”
“這是無中生有……”慕容垂大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沐大人,你又從何處得知?”
“慕容令被關押在皇城司監獄時,親口告訴我的。”
“令兒是信了金熙的話才返回燕國的?”
“慕容令無法分辨真偽,糾結了一夜。第二天以打獵為名,帶領舊部離開洛陽,投奔慕容臧。慕容臧不相信他,把他押送回鄴城。”
“這孩子……這孩子……”慕容垂嘴唇顫抖,語不成聲。
“你是不是想罵他愚蠢?”沐弘冷笑,“將軍你不也中招了嗎?你本該把自己捆綁起來,到陛下面前負荊請罪,而不是舉家潛逃,留下確鑿的證據。”
“我是蠢。”慕容垂承認,“那時我剛到長安,立足未穩,朝廷裡很多人厭惡我,在陛下面前說我的壞話。我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聽到令兒叛逃的訊息,我就慌了手腳,陛下若是不相信我,一家人就全完了。我當時真的嚇懵了,慌忙帶著全家逃離長安,只想著能逃一時是一時,剛跑到藍田縣就被秦兵追到擒獲。”
“這是個連環計。”沐弘說,“買通金熙假傳指令,騙慕容令出逃。世子叛變,將軍一定脫不了干係,你再慌忙逃走的話,就坐實了叛國的罪名,誰都救不了你……除了天王。”
“是啊,是陛下寬恕了我。”慕容垂嘆道,“我被帶回長安,自份必死,心灰意冷。哪知陛下在太極殿接見我,沒有追究我的罪責,反而安慰我,待我一如往常。”
“莫非陛下識破了這個計謀……你覺得誰是背後的主謀?”沐弘問。
慕容垂茫然搖頭。
“只要找到金熙就能問個清楚,不過這人估計已經不在了。”沐弘沉吟著,眉頭一皺,問道:“為什麼只有慕容令一人從軍?是你派他去的嗎?”
“王丞相率大軍出發前,特地登門拜訪,他說此次東征燕國,路途遙遠且不熟悉情況,希望能帶上令兒,作為嚮導。我不好拒絕,只能答應他。我知道令兒是不願意去的,誰願意帶著外人攻打母國,留下千古罵名?但我沒有辦法,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啊……”慕容垂拍打著亭柱,老淚縱橫,“令兒,是為父害了你呀。我還一直在埋怨你,私自回國,不顧家人死活,原來你是中了奸人的詭計……”
“王丞相……”沐弘眉頭皺得更緊。
慕容垂哭了一會,收拾情緒,用袖子擦著眼淚,“沐大人,讓你見笑了。”
“沒關係。”沐弘覺得快要接近真相了。
“金熙跟了我二十多年,一向忠心耿耿,令兒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怎麼就忍心去害令兒……”
“只要誘惑夠大,好處夠多,有誰不能收買,有誰不能出賣?”
“唉,令兒也是沒經驗,這種掉腦袋的事,怎能光憑家將幾句話就相信他。”
“金熙偷了你隨身佩戴的金刀作為信物。你沒發覺嗎?”
“金熙沒有偷我的金刀。”慕容垂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是我親手把刀送給了……送給了……”他的嘴唇顫抖著吐出兩個字:“丞相。”
沐弘只覺耳邊突歸寂靜,颯颯風聲汩汩水聲都消失了,兩人面面相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害死慕容令的始作俑者,原來是大秦帝國的丞相。他設下圈套,目標當然是慕容垂,豈料天王胸懷大度,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居然寬恕了慕容垂,最後受害的只有慕容令一人。
慕容垂面色灰白,抱著亭柱抖個不停,若沒有柱子的支撐,只怕就要癱倒在地了。沐弘也是手腳冰冷,兩腿發軟。他原本希望能找出陷害慕容令的兇手,不管是誰,都要殺了他為慕容令報仇。但是這個對手,實在是太強大了,他完全沒有把握。
“我可憐的令兒,無辜受害,是爹爹害了你呀……”慕容垂一邊號哭一邊用頭撞擊亭柱,撞得“咚咚”響。
沐弘連忙拉住他,扶他坐在石凳上,勸道:“將軍節哀,別哭壞了身子。”想起慕容令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驚惶掙扎,受盡折磨,沐弘也是心如刀絞。
良久,慕容垂才緩過氣來,哀嘆道:“我能感覺到丞相厭惡我,卻沒想到他非得要我的命……”
“若不是今日與將軍當面澄清,怎能發現此事真相,又怎會知道大秦的丞相竟然如此狠毒。”沐弘在亭子裡轉了兩圈,“如今人證物證俱失,如何才能扳得倒他……”
金熙只怕已被滅口,那把金刀應該和慕容令一起解到鄴城,人進了監獄,金刀也應在皇城司。沐弘突然想起王猛在慕容評府邸召見他時,曾提到他去見過皇城司丞。沐弘當時沒有在意,現在想來王猛作為秦軍統帥,佔領鄴城後有大量工作要做,親自跑到監獄裡去見一個小小的司丞,確實蹊蹺。他去一定是為了把金刀拿走,皇城司丞就算還活著,也絕對不敢出來作證。
“不能……”慕容垂一把抓住沐弘的手臂,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沐弘痛得齜牙咧嘴,感覺長好的骨頭又要被他捏斷了。。
“什麼?”
“此事絕不能洩露出去。”
“怎麼?”
“不能讓外人知道,更不能讓丞相察覺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計謀。”
“他敢做不敢當嗎?”沐弘提了個建議,“陛下一向信任將軍,將軍何不向陛下稟明原委,讓王猛這個小人原形畢露。就算陛下寬厚,不重罰他,也會因此而厭惡他吧。”
“絕對不行。”慕容垂拼命擺手,“別說沒有證據,就算人證物證俱全,也動不了王丞相半根毫毛。”
“這……他就這麼厲害?”
“王丞相在陛下眼裡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比得過他。陛下對丞相是全心全意的支援和信任。”
“那是陛下沒有看透這個人的壞心,把他當做君子。”
“沐大人,你太年輕了。”慕容垂感嘆,“陛下與丞相風雨同舟十多年,早已結下了牢不可破的情義。任何對丞相的指責,在陛下看來都是離間的讒言。”
沐弘沉默。毫無保留地信賴一個人,支援他維護他,與他密不可分,這種感情沐弘當然能夠理解。
“朕之於卿,義則君臣,親逾骨肉……這是陛下親筆寫給丞相的詔書。”慕容垂說。
沐弘點點頭,他當時聽人說起這份詔書,也是相當震撼的。比骨肉還要親,那是一份什麼樣的感情。
“在下懇求沐大人,千萬不可洩露此事。令兒已經不在了,人死不可復生,我還有家人和剩下四個兒子要活下去呢。”慕容垂聲淚俱下,沐弘只能答應。
“丞相不僅厭惡我,他還憎恨所有的鮮卑人,把鮮卑一族看成秦國的禍患。如今丞相回到長安,掌控軍政大權,我擔心他要拿鮮卑族開刀了。”黃昏暗淡的光線裡,慕容垂白髮散亂,滿臉淚痕,似乎又老了許多,“我也是鮮卑的罪人呢,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慕容將軍……”沐弘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風雨欲來,沐大人也要小心呢。”慕容垂嘆著氣,蹣跚著走出亭子,最後說了一句:“麟兒還是讓他呆在魯縣比較好。”<!--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