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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自覺地走到慕映魚身後,開啟胡亂捆上的棉布,重新把藥粉藥水藥膏一一塗抹均勻,再裹好,輕聲提醒道:“小公子身上這傷可不輕,可是得罪哪家天潢貴胄遭人暗算了?”
“算是。”慕映魚溫聲道。
小廝處理好傷口便從慕映魚身後退開,對慕南卿道:“這位客爺,您徒兒這傷最好再去醫館看看。”
“哦?”慕南卿饒有興致地抬眸,“你貌似很懂?”
“懂,也不懂。”小廝點點頭又搖搖頭,認真說道,“咱們酒樓裡平時接待行色各異的客爺,也不乏有些江湖大俠在此鬥爭重傷。說來慚愧,我們酒樓的跑堂幹別的不一定行,單論包紮傷口的手法那是沒得說。”
倒是個老實人。
慕南卿被小廝這番話逗笑了,揮手把菜譜扔給慕映魚,並朝他眨眨眼睛。
後者心神領會,輕咳一聲坐正身體,來來回回將菜譜翻了三遍,最後只點了一盤素炒土豆絲和兩顆茶葉蛋。
跑堂傻傻地站著,愣神道:“完了?”
慕映魚理所當然地頷首,擺出一副陌上公子的怡然自得。
“那…酒水要嗎?”小廝問。
慕南卿想起昨天飲那純糧釀酒的辛辣與苦澀,擺手拒絕道:“要什麼酒水?不要。”
“哦……”
小廝皺皺眉,心說這兩人看著衣著華貴、氣度皆不凡,吃個飯怎麼這麼摳門?
兩個大男人吃一盤土豆絲、兩顆茶葉蛋,咋不直接喝風飲露、活活餓死算了?
有氣無力推門而出,不多時將一盤素炒土豆絲和兩枚茶葉蛋端上了桌:“二位客爺慢用。”
說罷轉身就要退走。
“請等一等。”
慕映魚執起竹箸,夾幾根土豆絲塞進嘴裡,又“呸”地吐出來,掏出帕子沾了沾嘴角,蹙眉挑剔道:“敢問店家,面前之物是什麼東西?為何這般的鹹?”
“鹹…鹹嗎?”小廝連連皺眉,見眼前人的表情不似作假,猶疑之下抽出一雙筷子嚐了嚐,滿面茫然道,“客爺,不鹹啊,鹹淡明明正好。”
“你吃還是我吃?我說鹹就是鹹,給爺拿回去重做。”慕映魚入戲太深,以至於無法自拔,慕南卿不得不展開小扇擋住唇角,防止別人看出自己在忍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這滿口溫聲細語的徒兒竟然還有做無賴的天賦。
花錢不多、卻又屁事多難伺候的客人最煩人了,小廝面上有些為難:“可…可是…”
“別可是了,坐下。”慕南卿下巴微揚,示意慕映魚讓出一個座位給小廝,用小扇敲敲盤子邊眉飛色舞嬉笑道,“你幫我徒兒處理傷口,我也理應幫幫你。把它吃光之前,不管待會兒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抬頭。”
“…啊?”跑堂小廝一臉懵逼,還不等做出反應,就被慕映魚眼疾手快先一步按在凳子上,手中塞進了一雙筷子。
“吃。”慕映魚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溫柔中略帶幾絲桀驁不馴的痞氣,又有那張古銅色的臉做加成,慕南卿越看慕映魚越像個流氓地賴,禁不住閉了閉眼:“徒兒啊,差不多可以了。走,隨為師下去看看。”
“是,師父請。”慕映魚轉身推開門,先不動聲色將慕南卿擠出雅間,大有師父先上徒弟給您殿後的架勢。
慕南卿眼尾餘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慕映魚,懶得搭理他,垂下雙眸一言不發。
這家酒樓其實除了上面幾層的燈紅酒綠,地底下其實還有三層。
上面是供人賭錢斗酒、用膳住宿,是向陽而生的平和區域,下三層則是比武尋仇、死生不論的人間煉獄。
師徒兩人在一位抱著古琴縮瑟在酒樓門口的賣藝老人那裡取了兩塊通行牌子,從暗道進入到地下第一層。
燭火昏黃,經年不見日光,青石地面的縫隙中長滿苔蘚,由於長期受到過度踩踏而有些泛黃,四周牆壁的縫隙中,還多多少少殘留著一些弄不掉血跡。
慕南卿輕搖手中扇,試圖揮散衝至鼻翼的血腥味,對一言不發的慕映魚道:“看起來這個時間段的鬥爭很是激烈呢。”
慕映魚側目,低聲問:“師父經常來此處?”
“不啊。”慕南卿搖頭否認,語氣中帶著少有的幾分無奈,“待會兒進去後跟緊我。切記,我們只是進去看著,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人動手,聽懂了嗎?”
“徒弟明白。”慕映魚心不在焉答應一聲,左思右想依舊無法按捺下心中的疑慮,有些站立不安。
“有想問的就直接問,”慕南卿不經意間一回頭,見身後人一副抓耳撓腮地模樣,輕哼道,“在我面前別欲言又止像個小姑娘頭一次見夫君似的,我怕我會忍不住痛打你一頓。”
“剛才在雅閣,師父為何突發奇想要捉弄那行事穩妥的小廝?”慕映魚低聲陳述,“徒兒不信師父會做毫無理由的事。”
慕南卿瞥了他一眼,突然輕笑一聲:“興許我就是如你所言那般突發奇想,覺得他有趣想要消遣他呢?”
慕映魚連搖頭:“師父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慕南卿掀開鬥武場大門阻隔視線和聲音的特質巨型布簾,嘆息道,“你拜我為師那日我便說了,萍水相逢,你根本就沒來得及瞭解我是什麼人。”
——正如我也同樣無法一見面就曉得你的身份一樣。
簾子被挑開,截然不同的場景便撞入眼簾。
鮮紅的鮮血迎面飄灑過來,慕南卿腳步微移,扯著慕映魚的衣襟不動聲色避開,語氣平淡無波瀾地解釋道:“你師父我小時候學過算命,適才為師掐指一算,算出那小廝半柱香之內必有血光之災。”
——只是那災不致命,便可大可小。出了雅間的門惹上江湖惡人被剁掉手腳是血光之災,那麼吃飯咬到舌頭的效果也無甚不同。
那桌子上擺放的土豆絲和茶葉蛋,總不至於把人給噎吐血吧?
慕南卿說話時,語氣寡淡又帶著一股子不靠譜,怎麼聽都像是信口胡謅的。
然而慕映魚已經無暇計較自己的師父是不是在敷衍他了。
鬥武場中央,一個鬥勝者抓著鬥敗者不成人樣的屍體,發瘋了似的在臺上瘋狂撕扯甩動,所過之處盡是鮮紅飄灑。
剛才進門時迎面而來的鮮血,便是屬於臺上那屍體尚且溫熱的鬥敗者的。<!--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