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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巴西特終於等來了回信。
並非書信,而是各個神殿相互聯絡用的傳話水晶。比起容易偽造的信件,來自主教撒馬爾大人那充滿慈悲的話音更能令卡斯心安。
關於王都發生的事件,他總算不用捕風捉影的從流言中猜來猜去。那只是教會為了對羅裡安採取進一步行動,所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流言中被殺掉的審判軍實際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一些有罪之人所扮演的而已。
至於教會接下來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卡斯充滿了期待。
他在這個鄉下地方呆的時間夠長了,這個地方不但沒什麼油水還到處倒是無法招惹的存在。要說他在這裡學到了什麼,就只有“裝聾作啞能活得更久”這一個道理。
在任何地方神殿主祭都應該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聖人,偏偏在這裡,他總是要對別人點頭哈腰受人呼來喝去,還時不時感覺到生命受到威脅。以至於他現在遇到稍微有身份的人都會無意識的擺出下僕的姿態,似乎低下頭做出諂媚表情已經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卡斯早就受夠了,他覺得自己大概是活得最窩囊的主祭大人——還好帕青哥給了神殿不少收入,能讓他在聲色場過上受人尊敬的生活。
“不過,現在終於要結束了。”
對於接下來的“進一步行動”,即便主教大人沒有明說卡斯也完全能夠想象。西境之主下落不明,東境的戰爭隨時可能爆發,羅裡安正處在內憂外患的艱難境地。如果這個時候再得罪了教會——而且是殺害審判軍這麼嚴重的罪行,教會索要的任何賠償羅裡安都會想方設法滿足吧?
——甚至可能是割地賠款什麼的。
卡斯想到這裡不禁笑出了聲,到時候教會在羅裡安的地位又會提高到另一個檔次。說不定就連那幫傢伙都要畏懼自己。
“那幫該死的殺手......”
這個時候,卡斯的另一個傳話水晶亮了起來。
“國王陛下與撒馬爾主教簽訂了條約,將羅裡安西境金穗城所屬南鎮,及其以西的土地割讓給卡倫教國。教國不再追究審判軍覆滅的責任。經過光明神的見證,雙方宣佈條約生效,即日起開始執行。”
卡斯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能分辨出這是教會在王都的聯絡員的聲音,但是他不是很理解聲音表達的內容。
南鎮不僅遠離教國邊境,還是羅裡安重要的交通要道,佔據了這裡就相當於同時掐住王都與西境兩處的咽喉,從此兩大城對於教國而言都是門戶大開毫無防備。
——羅裡安國王會願意割讓這裡?
卡斯甚至連這樣的幻想都不會有,因為這樣的等同親手將國家雙手獻出,實在太過荒謬。
不過......說不定真的能做到......
“如果是那位撒馬爾大人的話——”
卡斯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位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的撒馬爾大人,說不定已經讓羅裡安國王成為了傀儡。
這樣的話......
“自己就是教國的新土地上的第一個主祭,這不是等同於開疆擴土的將軍嗎?”
那個時候,擁有了這片土地最高權力的自己要做些什麼好呢?
卡斯用深呼吸壓抑住激動得顫抖的身體。
——就從剿滅這裡的殺手組織開始吧。
這個時候,一個莽撞的身影打斷了他對未來的暢想。
“主祭大人!”
來人是神殿的一名神官,卡斯記得沒錯的話,今天這名神官是休息才對。
“神的面前不可驚慌。”
卡斯對著神官施放了一個“清醒咒”。這是最簡單的光明魔法之一,不過效果不錯,神官迅速的平靜了下來。
“現在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官的看向卡斯的眼中再度被驚恐填滿。
“主祭大人!我在街上看到的,一群全副武裝的傢伙正朝神殿趕來。我們趕緊跑吧,不然絕對會被殺的!”
卡斯立馬想起了剛才的訊息。
——是啊,被國家拋棄的鎮民最可能的洩憤物件是自己啊!
還想什麼以後的好日子啊,趕緊找地方躲起來才是最要緊的。
“你說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傢伙?”一邊滿頭大汗的將自己的財物打包,卡斯一邊向看呆了的神官問道,“他們有什麼標誌嗎?”
“呃......我記得好像有一個黑頭髮的小個子女孩,扛著一面旗幟。”
“旗幟?上面是什麼圖案?”
神官露出困惑的表情說道:“挺眼熟的一個圖案,好像是展翅的一隻大鳥。”
卡斯渾身一顫。
“什麼大鳥啊,那是鳳凰!”
“咚——”
劇烈的聲響引起了大地的晃動。
卡斯衝到窗前,將頭探出窗外。
分不清是腳下的大地還是身處的這棟建築在搖晃,卡斯看到了騰起的漫天煙塵,以及陷入煙塵之中的斷裂倒塌的鐘樓。
這是南鎮建築的最高點,也是神殿的標誌性建築。然而現在它正被外力所折斷,一整塊的被塵埃吞沒。
他察覺到自己似乎正被誰所注視,向對方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個身著執事服的銀髮青年。
雖然外貌發生了不少變化但卡斯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那個被他賣給了死靈法師的屍體。
關於他的事蹟最近聽得越來越多,以至於卡斯始終無法忘記那天在死者登記表上看到的名字。
“傑羅·巴德里克。”
*
“找到你了。”
傑羅對著那個探出窗外的面孔微微一笑。
對方立馬縮回腦袋。
“骸骨之牆。”
雜亂拼接的白骨彷彿菌類一般從牆壁和地板中冒出,迅速的將整個房間包圍。
一高一低兩道淒涼的慘叫聲從中傳出。傑羅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團員們。
“莉薩帶人把神官什麼的都抓起來,青鳥小姐負責將周圍圍起來。”傑羅說完後,問向身邊的布萊爾,“擴音的裝置準備好了嗎?”
布萊爾點了點頭:“一旦演講臺準備好,我這邊隨時可以。”
傑羅看了看神殿中央的廣場,原本大理石鋪就的廣場已被鐘樓倒塌的塵埃淹沒。
用魔導槍摧毀的鐘樓一方面是一種標誌,另一方面只是為了讓鎮民的目光聚集。特意選到正午時間,可以確保鐘樓倒塌不造成任何傷亡。
而且,摧毀了教會的標誌建築,不就可以製造另一個標誌建築了嗎?
“那就勞煩二位了。”
傑羅退到一邊,將道路讓給一老一小兩位森林德魯伊。
在這裡,他要建立南鎮第一座法師塔,並且是在短短的數息之間。
“希望這能成為諸神信仰迴歸的標誌,”法爾孔拿出了一顆表面青翠欲滴的圓形種子,“就讓此地成為世界之樹的庇護之地吧。”
兩位德魯伊共同走到廣場中央,無形的風將塵埃撫淨,大理石地面裂開縫隙。
法爾孔將種子投入縫隙之中,與帕伊卡一同閉上雙眼,虔誠的跪拜在地。
距離十幾米外的傑羅感覺到腳下的大地中彷彿有巨大的生物穿行,難以抵抗的力量讓“人”的存在變得渺小,而這股力量持續一陣後,彷彿遇到了大地的反彈,又從相反的方向向力量的發源處聚集。
彷彿綠色的噴泉湧出,聚集的力量化為纏繞的綠色蔓藤直衝天際。
大地再度顫抖起來,地面隆起,建築的表面裂出細痕。刺入雲霄的藤蔓快速膨脹,根部的大理石地面被整塊掀開,原本綠色的表面被深色的棕色替代,雲朵環繞的頂端展開帷幔般的樹冠。綠葉的陰影投下,一個龐然大物在雲端俯視南鎮。
“這實在是......”
作為象徵性的標誌太過巨大,更不用說當作什麼演講臺。
“是不是有點過了啊......”
就連布萊爾也是如此感受。
“德魯伊的傳說中,世界正是世界之樹的果實,”法爾孔一邊向傑羅走來,一邊解釋說,“這個種子正是德魯伊的秘寶,也是世界這個果實中少數的幾顆種子。”
然而,傑羅所驚訝的是——
“這樣的種子居然還不止一顆?”
“然而一個世界能夠同時啟用的只有一顆,在這顆世界之樹枯萎前,即便找到其他種子也不會有任何作用。”法爾孔捋著鬍鬚,用敬仰的目光望著擇天蔽日的巨樹,“這還只是幼苗,高度也不過百米,如果有信仰作為養料,它甚至能成長到一座城市的大小。曾經有過精靈族在世界之樹上繁衍生息的記載,希望它以後也能成為我們新的都市。”
“別想這麼遙遠的事情了,”迪妮莎一臉倦容的從後方走出,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現在只想趕快把事情做完回去睡覺。”
傑羅在巨樹的半腰處用魔法固定木板打了個簡易的平臺,布萊爾將水晶製作的擴音裝置架設在臺上。
這個時候神殿的所有神官都被聚集到神殿的廣場上,主祭卡斯則是被莉薩用繩子綁得嚴嚴實實。
傑羅從平臺望去,男女老少的鎮民都在街道、陽臺或者建築物的走廊上,仰起頭看向此處。
雖然對於在公眾面前發言還是有些緊張,不過傑羅還是鼓起勇氣站在了擴音器面前。
“咳咳,試音、試音。喂~喂?喂!”
“——吵死了!”
下方傳來了團員們集體的怒吼。
這下傑羅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原本準備好的話似乎沒有一句適合。
總之,先問聲好是絕對沒錯的。
“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啊。”
天空一道霹雷閃過,悶雷之下萬籟無聲。
“呃,不知道各位,生活愉快嗎?”
傑羅發現一股看不到的氣氛彷彿籠罩了整個南鎮,並且隨著他的話語,這個氣氛就更沉重幾分。
“其實......今天稍微有點事,呃,不用太緊張,也不是很不得了的事情。說起來有多少人認識我呢.......應該沒多少吧,哈哈......”
一陣魔法波動,布萊爾出現在傑羅身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
“迪妮莎小姐讓我把你帶下去,說是不要讓你在上面繼續丟人。”
傑羅默默的低下了頭,將手放在兄長的手背上。
“下次不用告訴我後半句。”
本來預定是自己做一個開場白,畢竟是作為“溫泉之友傭兵團”的團長,需要在南鎮獲得一定的知名度。
雖然主要還是迪妮莎的舞臺,不過傑羅會作為主要支持者站在對方身後,現在他連這個權利也被剝奪了。屬於他的位置改為了更有名氣的布萊爾。
“不甘心......”
傑羅小聲的嘀咕道。
離他不遠處,才將卡斯主祭送到布萊爾手中的莉薩則是一臉陶醉的望著高臺。
“布萊爾先生果然好帥......”
傑羅再次咬緊了牙。
“不甘心啊!”
在高臺之上,不息的風將迪妮莎的金髮高高揚起。絲毫不顧髮絲拍打在臉龐,迪妮莎拉起卡斯身上的繩索將他拋到高臺邊緣。
“南鎮的住民們,羅裡安的合法公民們,睜大你們的眼睛,”迪妮莎拉起繩索,強迫卡斯仰起上半身,“這個男人的臉,你們應該都見過吧?”
迪妮莎放鬆繩索,踩在卡斯的背上。
“接下來我要向這位主祭大人提幾個問題,一些可能不怎麼有趣的私人問題。”
“第一個,”迪妮莎彎下身子看著主祭慘白的臉,“主祭大人的全名是什麼?”
“你想要愚弄神的僕人嗎?你的行為會遭到教會的報復,你們這些膽敢侵入神的庭院之人,必將受到嚴懲,一個都別想......嗚哇哇啊!不要!請不要這樣!”
迪妮莎拖動卡斯身上的繩索,將他的上半身完全拖出高臺邊緣。看著下方渺小的大地,卡斯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知道你是個很容易交流腦袋轉的挺快的傢伙,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我喜歡聽什麼,不喜歡聽什麼吧?”迪妮莎同樣踏在幾乎滯空的卡斯身上,烈烈襲來的狂風彷彿隨時將要將少女拉至空中,“你也應該知道下面還有很多人可以代替你。”
“迪、迪妮莎大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饒了我吧!”
“那就請回答我的問題吧。”迪妮莎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卡斯望向下方的地面,在幾乎窒息的風中吞嚥了口唾沫。
“我是卡斯·巴西特,是一名侍奉光明神的祭司。”
“卡斯大人不是一般的祭司,是神殿的主祭呢。那麼,你是多久獲得這個身份的?”
“十、十年前。”
“前一屆的主祭呢?”
“因事調離。”
“什麼事?”
似乎是被風奪走了溫度,卡斯的臉變得更加蒼白。
“我不知道。”
“那我就問個你知道的,”迪妮莎輕輕笑了笑,從下方襲來的風將她的髮絲向後拋起,“王后殿下是你們被你們殺的吧?”
卡斯身體劇烈抖動了一下,幾乎險些從高臺滑落。
“十年前,你的前輩用教會的秘法召喚出惡魔,你們驅使惡魔襲擊了王后。你們不但汙衊王后與惡魔有染,致使公主被驅逐,還用魔法控制了國王。就在這裡,你們對羅裡安王國犯下了如此多的罪孽,現在還打算將這個國家整個吞併。卡斯大人,我說的對嗎?”
卡斯剛想開口,迪妮莎放鬆了踩在他背上的腳,主祭大人的身體沿著邊緣便向下滑去。
“怎麼了嗎?沒有辦法回答嗎?這個問題一定很難吧?不過這裡足夠高,說不定在落到地面前主祭大人能想到答案。”
“迪妮莎大人,求求您......”
卡斯轉過頭,臉上滿是淚痕。
“那就祝您好運吧。”
迪妮莎抬起腳站到一邊,滿臉微笑的對主祭大人揮手作別。
伴隨著慟哭般的哀嚎,身著繡金長袍的男子從高臺上旋轉著落下。
被放大的哀嚎傳遍了整個南鎮,以至於哀嚎聲所傳達的內容也讓整個南鎮的住民聽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說,那些都是現任主教撒馬爾所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是嗎,卡斯大人?”
本該落到地面的卡斯莫名的從一個淡藍色的光圈中落回到高臺之上,迪妮莎樂此不疲的找到他身上的繩索頭,牽了起來。
“那麼,我想再問一個私人問題,”牽著繩子的迪妮莎笑著蹲在主祭的面前,“聽到國王將南鎮割讓給教國時,主祭大人是怎樣的感受?”
迪妮莎在風中撩起長髮。
“是不是高興得想要跳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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