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可皇帝聲音卻陡地提高:“別把朕的耐性耗完,跪到下面去!”
她沒再違逆皇帝。
起身跪到了階下。
月色清清涼涼,拖長了階上人寂寥的影子。
“王疏月,朕今兒話重了,但朕是皇帝,你聽著不舒服,過了就算了,不用拿什麼君無戲言來試探朕。”
“是。”
她這一聲“是”應到倒是誠心的。
“奴才在主子跟前,本不該露悲,更不該由著性子當著奴才們的面胡鬧,讓主子難堪。”
抽泣還沒全然平息,她說著,肩膀又抖了抖。她忙伏下身去掩飾:“奴才知錯。主子容忍奴才至此,奴才心裡著實有愧。謝主子不殺之恩。”
皇帝笑了一聲:“你總算把腦子拎清了。王疏月,記著朕跟你說過的話,朕怎麼想,你就怎麼想,朕不准你死,你就好好活著,朕在,沒有人敢逼你死。”
“主子,奴才也有一句話想問您。”
“問。”
“主子為何願意把奴才留在身邊。”
皇帝被問住了。怎麼說呢,說自己貪戀她帶來的那份安定感嗎?
不可能,皇帝說不出口。
於是他費勁想了半晌,方想出了一個看起來還湊合的理由。
“你那手祝體寫得好,朕喜歡看。”
“字嗎?可是奴才自從入了南書房,做的都是端茶倒水的事,從來沒……”
“王疏月!”
他吼得她一愣,之後趕忙住了口。
皇帝摁了摁額頭,牙齒齟齬。
對,她只是哭了一場。眼眶紅腫,聲音發啞,也就是看起來可憐而已。
“你想聽朕說什麼?啊?朕使得慣一個奴才,要什麼理由?”
王疏月抬起來,淚痕倒是幹了,但喉嚨還哽著。
“其實,奴才知道主子使不慣奴才,也知道,皇后娘娘把奴才放到主子身邊,主子很不自在。但主子還是對奴才有仁意,奴才心裡是知道的。”
皇帝並不排斥王疏月看著他的那副模樣。她這個人的眼神很乾淨,沒有畏懼,也不見得是冒犯。哭過一場之後,泛著水光,竟莫名有些動人。
皇帝撩平袍子,將手搭在膝上。耐心地聽她往下說。
王疏月跪坐下來。半仰起頭。
如此一來,兩個人當真是坦然相望。
“主子,王疏月是微塵一般的人,從前拿著主子的銀錢,一心都在臥雲書舍。散漫慣了,也不知道怎麼順從體諒主子的心,甚至還自以為對主子好,拿繩子做大不敬的事,主子沒有怪過奴才,奴才心裡感動,但主子很嚴厲,奴才有話,有時,又怕犯主子的法,不知道怎麼跟主子說。”
皇帝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話來。
一時不知應什麼。
“朕……讓你不敢說話嗎?”
說著,他把頭稍微偏向一旁:“朕不過是想知道,你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也不是不敢說……奴才……實已被名聲所累。奴才今日在皇上面前失態,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奴才自己。母親臨去的那年,一直對奴才說,希望奴才能幹乾淨淨地活著,哪怕以後寂寂無聞,只要能找一個間屋子,有個容身之處,清清靜靜地活一輩子都好。但奴才……”
她垂下眼來。
那段光潔脖頸又露在了皇帝的面前。那是皇帝最喜歡王疏月的一處地方。雪白無暇,如同寒玉一般。
“奴才辜負了母親。”
這一番話說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一跪一坐地沉默了好久。
東方泛出了白色。月華門傳來啟鎖的聲音。
“王疏月。”
皇帝突然開了口。“你要一間屋子是吧。朕把翊坤宮給你。至於你說的名聲,朕想過了,天下人的名聲都是朕賞的,朕樂意了,可以準她陪著朕名垂千古,朕不樂意,就讓她遺臭萬年。王疏月,朕給你的名聲,除了朕能褫奪以外,誰都損不了。”
王疏月怔住。
漸明的天光照亮了皇帝的臉。
他仍然坐著,卻彎腰伸出一隻手給她。
那露在寢衣外的手腕上,還殘留著她之前用繩子捆他留下的來紅痕。
“王疏月,你好好活著。”
第28章 蝶戀花(四)
入五月。天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內務府會稽司的司官立在長春宮的隔扇風門外。明間虛懸著竹簾,外面的蟬鳴聲不絕於耳。皇后坐在紗底墨竹繡的地屏前,手中正翻著會稽司遞進來的冊子。那冊子很厚,此時剛剛翻過去一半。
成妃與淑嬪陪坐在旁,皇后一直沒有出聲,她兩也只能寂寂地坐著。
日頭太大了,烘得人昏昏欲睡,成妃懷中的大阿哥已經撐不住腦袋,向後一栽,撞翻了茶案上一座玉屏。成妃與宮人們忙伸手去扶。
“誒喲喂。這……”
皇后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並沒有在意:“大阿哥沒磕著吧。”
“沒有,沒有,就是險些摔了娘娘的玉屏。”
皇后笑笑:“讓乳母抱到次間去躺躺吧。這麼大的日頭,你大沒必要把他抱來。”
成妃將大阿哥抱給乳母。輕聲道:“妾不放心啊。”
皇后又翻過一頁,輕描淡寫,“還不放心什麼,皇上都大好了。宮裡沒人再盯著大阿哥。”
也是,先頭都以為皇帝短命,才送了先帝爺的病就要下詔辦自己的大事。不論朝廷後宮,眼睛都看著成妃的這個皇長子,叫她心裡好不慌。
如今皇上好了,再也聽不見什麼立儲的響動,成妃卻還是松不下來。
這會兒見皇后沒有開解她的意思,再說便是找沒趣兒,只得悻悻然應了聲“是。”
外面孫淼打起竹簾子,引內務府的太監進來。“娘娘,這是內務府今年第一回供冰。
皇后沒有抬頭:“先取些,給大阿哥湃果子吃。”
成妃忙起來謝恩。
淑嬪望了一眼那盆中的冰道:“今年好像比去年送得晚了。我記得去年沒到端午,咱們府裡就用上官窖的冰了。宮裡應該更早才是。”
皇后“嗯”了一聲。
“今年內務府大事太多了,應付不過來也是有的。”
淑嬪道:“到是,先帝爺的大事好不容易忙過,這又承新事。”
皇后並沒有應她。
看過最後一頁才抬起頭。合上冊子遞給孫淼。
“遞出去吧,就說本宮看過了,他們很是盡心,樣樣都慮到了,本宮沒什麼要添刪的。只有一樣,翊坤宮從前是慧懿皇貴妃住的地方,她有些遺物,本宮記得還放在東配殿裡。讓他們規整出來,去問一問皇上的意思,看是送出宮去給嘉令長公主,還是怎麼處置的好。”
說完,想起又添了一句:“再遞給王氏看看,許她想得起添什麼。”
孫淼應聲接下,打簾出去了。
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