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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聽四下無人,兩人輕輕躍進圍牆,徑直走到順治坐禪的僧房之外,只見板門已然關上,但那門板日間給人踢壞了,一時未及修理,只這麼擱著擋風。
雙兒貼著牆壁走進,將門板向左一拉,只見黃光閃動,呼的一聲響,黃金杵從空隙中擊了出來。
雙兒待金杵上提,疾躍入內,伸指在行顛胸口要穴連點兩指,低聲道:「真對不住!」
雙兒提起雙手,抱住了他手中金杵。行顛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軟倒。這金杵重達百餘斤,雙兒若不抱住,落將下來,非壓碎他腳趾不可。.
方宇跟著閃進,拉上門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隱約見到有人坐在蒲團之上,方宇料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順治皇帝。
方宇道:「老皇爺萬安,微臣方宇,便是日裡救駕來的,請老皇爺不必驚謊。」
行痴默不作聲。
方宇又道:「老皇爺在此清修,本來很好,不過外面有許多壞人,想捉了老皇爺去,要對你不利,奴才為了保護老皇爺,想請你去另一個安穩所在,免得給壞人捉到。」
行痴仍是不答。
方宇道:「那麼就請老皇爺和奴才一同出去。」
隔了半晌,見他始終盤膝而坐,一動不動。這時方宇在黑暗中已有好一會,看得清楚些了,見行痴坐禪的姿勢,便和日間所見的玉林一模一樣,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還是對自己不加理睬。
方宇說道:「老皇爺的身份已經洩漏,清涼寺中無人能夠保護。敵人去了一批,又來一批,老皇爺終究會給他們捉去。還是換一個清靜的地方修行罷。」
行痴仍是不答。
行顛忽道:「你們兩小孩是好人,日裡幸虧你們救人。我師兄坐禪,不跟人說話。你要他到哪裡去?」
他嗓音本來極響,拚命壓低,變成十分沙啞。
方宇轉起身來,說道:「隨便到哪裡都好。你師兄愛去哪裡,咱們便護送他去。只要那些壞傢伙找他不到,你們兩們就可安安靜靜的修行唸佛了。」
行顛道:「我們是不念佛的。」
方宇道:「好罷,不念佛就不念佛,你快將這位大師的穴道解開。」
雙兒伸手過去,在行顛背上和脅下推拿幾下,解了穴道,說道:「真正對不住。」
行顛向行痴恭敬的道:「師兄,這兩個小孩請我們出去暫且躲避。」
行痴道:「師父可沒叫我們離去清涼寺。」說話聲音甚是清朗。
方宇直到此刻,才聽到他的話聲。
行顛道:「敵人如再大舉來攻,這兩個小孩抵擋不住。」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說兇險,天下處處皆兇險;心中平安,世間事事平安。日前你殺傷多人,大雜隈業,此後無論如何不可妄動無明。」
行顛呆了半晌,道:「師兄指點得是。」
行顛回頭向方宇道:「師兄不肯出去,你們都聽見了。」
方宇皺眉道:「倘若敵人來捉你師兄,一刀刀將他身上的肉割下來,那便如何是好?」
行顛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幾年,少活幾年,也沒什麼分別。」
方宇道:「甚麼都沒分別,那麼死人活人沒分別,男人女人沒分別,和尚和烏龜豬玀也沒分別?」
行顛道:「眾生平等,原是如此。」
方宇心想:「怪不得一個叫行痴,一個叫行顛,果然是痴的顛的。要勸他們走,那是不的。如將老皇帝點倒,硬架了出去,實在太過不敬,也難免給人瞧見。」
方宇一時束手無策,心下惱怒,按捺不住,便道:「什麼都沒分別,那麼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沒分別,又為什麼要出
家?」
行痴突然站起,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方宇一言開口,便已後悔,當即跪倒,說道:「奴才胡說八道,老皇爺不可動怒。」行痴道:「從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這等稱呼?快請起來,我有話請問。」
方宇道:「是。」站起身來,心想:「你給我激得開了口說話,總算有了點眉目。」
行痴問道:「兩位皇后之事,你從何處聽來?」
方宇道:「是聽海大富跟皇太后說的。」
行痴道:「你認得海大富?他怎麼了?」
方宇道:「他給皇太后殺了。」
行痴驚呼一聲,道:「他死了?」
方宇道:「皇太后用「化骨綿掌」功夫殺死了他。」
行痴顫聲道:「皇太后怎麼會……會武功?你怎知道?」
方宇道:「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寧宮花園動手打鬥我親眼瞧見的。」
行痴道:「你是什麼人?」
方宇道:「微臣是御前侍衛副總管方宇。」隨即又加上一句:「當今皇上親封的,有御札在此。」說著將康熙的御札取出來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並不伸手去接,行顛道:「這裡從來沒燈火。」
行痴嘆了口氣,問道:「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做皇帝快不快活?」
方宇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爺健在,恨不行插翅飛上五臺山來。他在宮裡大哭大叫,又是悲傷,又是喜歡,說什麼要上山來。
後來……後來皇上恐怕誤了朝廷大事,才派微臣先來向老皇爺請安。奴才回奏之後,小皇帝便親自來了。」
行痴顫聲道:「他……他不用來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
說到這裡,行顛聲音已然哽咽。黑暗之中,但聽到他眼淚一滴滴落上衣襟的聲音。雙兒聽他流露父子親情,胸口一酸,淚珠兒也撲籟籟的流了下來。
方宇心想良機莫失,老皇爺此刻心情激動,易下說辭,便道:「海大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榮親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貞妃,後來又害死了小皇帝的媽媽。
海大富什麼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經洩漏,便親手打死了海大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臺山來謀害老皇爺。」
榮親王、端敬皇后、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海天富早已查明,稟告了行痴,由此而回宮偵查兇手,但行痴說什麼也不信是皇后自己下手,嘆道:「皇后是不會武功的。」
方宇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天富說的話,老皇爺聽了之後就知道了。」
方宇當下一一轉述那晚兩人對答的言語。他伶牙利齒,說得雖快,卻是清清楚楚。
行痴原是個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對董鄂妃一往情深,這才在她逝世之後,連皇帝也不大願意做,甘棄萬乘之位,幽閉斗室之中。
雖然參禪數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一聽方宇提起,什麼禪理佛法,霎時之間都拋於腦後。
海大富和皇太后的對答一句句在心中流過,悲憤交集,胸口一股氣塞住了,便欲炸將開來。
方宇說罷,又道:「皇太后這老……一不做,二不休,害中你老皇爺之後,要去害死小皇帝。她還要去挖端敬皇后的墳,又要下詔天下,燒燬《端敬皇后語錄》,說《語錄》中的話都是放屁,哪一家裡藏一本,都要抄家殺頭!」
這幾句話卻是他捏造出來的,可正好觸到行痴心中的創傷。
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喝道:「這***,我……我早就該將她廢了,一時因循,致成
大禍!」
順治當年一心要廢皇后,立董鄂妃為後,只因為皇太后力阻,才擱下來。董鄂妃倘若不死,這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了。
方宇道:「老皇爺,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沒分別,小皇爺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墳挖不得,《端敬皇后語錄》毀不得。」
行痴道:「不錯。你說得很是。」
方宇道:「所以咱們須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殺你,第二步害小皇帝,第三步挖墳燒《語錄》。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
順治七歲登基,廿四歲出家,此時還不過三十幾歲。他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說到頭腦清楚,康熙雖然小小年紀,比父親已勝十倍。
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禍吳三桂,詭計立被康熙識破,方宇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許多言語,行痴卻盡數信以為真。
不過皇太后所要行的這三步棋子,雖是方宇捏造出來,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和陰毒女人也差不多。
行痴大聲道:「幸虧得你點破,否則當真壞了大事。師弟,咱們快快出去。」
行顛道:「有人!」
行顛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開門板。門板開處,只見當門站著一人。
黑暗中行顛看不見他面貌,喝道:「誰?」舉起金杵便要砸下。
那人道:「你們要去哪裡?」
行顛吃了一驚,拋下金杵,雙手合十,叫道:「師父!」
行痴也叫了聲:「師父。」
原來這人正是玉林。他緩緩的道:「你們的說話,我都聽到了。」
方宇心中暗叫:「他媽的,事情要糟!」
玉林沉聲道:「世間冤業,須當化解,一味躲避,終是不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業既隨身。」
行痴拜伏於地,道:「師父教訓得是,弟子明白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