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機靈、淘氣,跟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很像。唯一不像的地方,是小崽子比自己長得強太多。那副眉眼,本不是水上打拼的船家孩子會有的樣貌。嘿!如此看來,豔豔的那個風流鬼,一定生得很不錯,加上豔豔的那股嬌憨勁兒,才有小崽子今天的模樣……
費遠空望著這個撿來的便宜孫子,突然感到很滿足,滿足中帶著踏實。他也是有後的人了,阿徹就是他的後,他願意好好地將小子培養出來,接他的班兒。到時候,他願將半生積蓄拿出來,造一艘大鐵皮船,像太古或怡和輪船那樣威風漂亮的輪船,送給阿徹,當他的結婚禮物。而那個時候的阿徹,必定已經長成個叫所有大姑娘紅臉的美男子,嗯,世界上不會有比他的小崽兒更加英俊的船頭了!
如此暢想著未來,費老頭兒的公雞頭又漸次昂起,頭上的雲翳、打過來的小日本算得了什麼!他自己是個強人,還有個青出於藍的能幹孫子,孫子還生得非常不賴。將來他的漂亮孫子會駕駛一艘同樣漂亮的輪船,縱遊長江……不,不僅僅是長江,到時候,甚至可以開到海上去,出東海,下南洋,環遊世界……沒有人可以阻擋費家人乘風破浪的豪氣,這種豪氣生生不息,引導著他們一代代人出洞庭、下長江,將船開到越來越遠的水域,將視野擴大到前人所不曾想到的地方。這種豪情會延續,這種精神將永生,看著吧,他的小阿徹會成為費家的驕傲。當他自己百年之後,會跟著他的父親、祖父一起,在天上注視著阿徹,看著他怎樣征服一條又一條江河,一片又一片大洋。
老公雞的背又挺了起來,如今已經不是他一個人了,費家的頭兩代人,即他的父親和祖父,在天上看著他,他那活生生的小崽兒阿徹,在甲板上望著他。都是充滿寄託和希望的注視,關鍵時刻,負重之下,他必須扛得起、頂得上啊!
日頭一高,江霧便散去少許。趁著晌午的好視野,費老頭兒叼著旱菸鬥,老猢猻一般攀到中間的桅杆上,指揮阿徹跟自己一起生帆。六片潔白的帆布,呼啦啦地次第掛起,既是旗幟,又是翅膀。李沉舟手搭涼棚,仰頭望著踩在桅杆最上一節的阿徹,攀杆而立,迎風不動,那頭黑髮貼在船帆旁邊,生氣、靈動——白帆白雲中那一抹耀眼的黑。
瞭望許久,李沉舟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其實,他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不是麼,這個正在成長中的小豹崽,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陪伴和安慰啊!
☆、視如己出(下)
乘著西北風,費老頭兒的船在第三日的早上,抵達了蕪湖水域。冬日夜長,李沉舟和小許一人一條帆布床,晃悠悠地睡在灶間隔壁,合衣而眠,聽到船艄哨子響起的時候,窗外的天還是黑漆的。
然而已經有小周扒皮來叫門了,門板上擂出鼓點,接著就不請自入,腳步跺得咚咚,“懶鬼,快起床——到蕪湖了,要接人搬東西嘞!”
李沉舟和小許,堪堪值完後半夜的班,眼皮子才合上不久,不想就到了幹活的點。何況還有個小監工,叫他們不得安寧。
小許自動用被子蒙上頭,能賴一會兒是一會兒,反正小監工的目標是燕大漢而不是他,有燕大漢擋在前,他可以再跟自家枕頭纏綿一會兒。翻個身,將豹崽子的聲音扔到腦後。
小許是對的,阿徹本就是為吵醒李沉舟而來。一個騰身下撲,小崽兒躍到小帆布床上,手上連摸帶搓,“起床了起床了!老獅子起床了!”自從上回李沉舟說他是豹崽子,他就叫李沉舟是老獅子,聽得李沉舟會心一笑。
李沉舟閉著眼睛跟他交臂搏擊,要拍他肩膀拍肩膀,要擰他耳朵擰耳朵,末了一個翻身,身上的被子一揚,連人帶被一起裹到床裡。只聽豹崽子氣急敗壞嗚哩嗚啦叫:“老獅子放我出來!老獅子耍流氓!”
李沉舟自己身在被外,眼見著小崽兒急的臉都紅了,伸出兩指,拈住小下巴,“小崽兒不老實,給你吃點教訓。”手上一讓,讓他出解。
豹崽子自然覺得被侮辱了,從被子裡一出來,就一個虎撲,撲倒李沉舟,手腳並用加牙齒,扯住李沉舟的胸口,啊嗚一下咬上去,堪堪咬在胸上的奶尖兒處。啜在嘴裡吸吮,小舌頭還依依地纏繞上來,叼住了就不想丟。
李沉舟本不覺太大不妥,待到一股久違的異樣感從胸口傳開,身上的溫度都高了上去,才拿手穩穩地托住小崽兒的腦袋,往外輕輕一推。
阿徹正叼著奶/頭啜得高興,沒想頭上一個軟力,把自己送了出去,那軟硬適中的褐色圓肉,就跟唇舌分了家,離開了自家面孔。
愣了一愣,小崽兒彷彿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眉眼驟然陰沉,臉蛋兒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嘴角救場性地撇起,開始撒脾氣,“哼——瞧你的小家子勁兒!又不是黃花閨女,給我舔舔又怎麼你了?哼……”
李沉舟不好說什麼,三兩下將被子疊好,下床走動。
小崽兒不肯饒他,“老獅子也守身如玉吶——明明不是女人,奶/頭卻那麼大,說說,被多少人吸過了?……”
對面的小許聽到這話,一個骨碌坐起來,“誰的奶/頭大?”睡意全消。
“呸——”阿徹不理他,照著李沉舟的屁股,狠狠掐一把,“說!你跟多少人上過床?老實交代!”
小許也很有興趣地,盯著李沉舟,等著聽他的答案。
李沉舟——心裡浮漫著異樣的尷尬,望著阿徹,看了一會兒,伸手摸他頭,“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
“呸——”阿徹最聽不進這種敷衍話,乜他一眼,又撞他一下,直接跑到甲板上去了。
身後,小許笑個不住,“燕大哥,阿徹這歲數,完全可以跟女娘耍耍了!就你還把他當小孩子,人家不領情的——想當初,我鄰居一個外甥,十四歲就做了爸爸,真是……”
李沉舟不理他,也掉頭出去——對十四歲上就做了父親的故事沒有興趣。
天光一亮,費老頭兒派去傳信的人,領著一溜人馬傢俬,逶迤而慢騰騰地出現在江邊的坡子上。說是慢騰騰,其實早就等不及,尤其是被日本飛機空襲過兩回之後,更是如驚弓之鳥,恨不能立刻跳上一艘西上的船,跑得越遠越好。
這家人姓王,為首的是一家子的老祖宗王老太太,八十大壽已過,如今正向著九十的峰頭攀登。老太太白髮癟嘴,支著個鷹爪般的手指,絮絮叨叨責問來接她的人,“怎麼到現在才來?不曉得日本飛機把城裡炸成什麼樣了嗎?那聲音嗚嗚地——城北傅家的大兒子,就直接被炸死了!……”一邊說,一邊左右由人攙著上船。到了船上,見了費老頭兒,又道:“這船靠得住嗎?別給炸沉了!”
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