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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段玫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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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日常不同於李家莊子,李民源既沒有了家裡母親伯母們的細心關愛,也沒有了家外人惡意的攻擊和無故的白眼,但是這並不代表部隊裡是簡單輕鬆的,恰恰相反,他那副單薄的軀體每天都摸爬滾打得筋疲力盡。

在部隊裡,入伍剛開始訓練時,他屢屢感覺累得頂不住了,想母親,想眾位伯母她們,幾次想逃跑回李家莊子。但是他不敢跑,害怕被抓住,害怕犯規。他累得悄悄哭,哭完繼續跟著訓練、流汗,拼盡力氣不落在別人身後,拼命爭做一名合格的軍人。

日夜勞累就很少有時間去想李家長輩們從小到大灌輸給他的關於興旺李家門庭的誓言,但是他還是時常感覺到這個除他外只剩下女人的家族給予他的厚望的沉重。尤其是當他想起幾位伯母去世時的場景和交代他的話,覺得天地間一片無助的昏暗……他小心的出進,小心的與人相處,小心的說話,甚至看人也很小心……他覺得自己首要的是不要去惹任何是非,不要再給李家帶來任何麻煩,尤其切忌招風惹火,才能保住自身安全,對得起疼愛他的祖母、母親以及諸位伯母。他自我揣測總結,李家傳奇的昨天,都是惹的是非太多,就像祖母經常表達的句式:要是不……就不……了。

李民源在部隊裡,受到了表舅舅段玫的照看,雖然辛苦,還算過得去。但是表舅舅被通知回去開會,實際是宣佈解甲休息。

段玫也早已盤算這一天了,就早早把李民源託付給自己的一位此時還能讓他信得來的部下照看,那個人就是覃亮旭。

覃亮旭的出身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長大後聽蘭亭村覃家的長工說自己的父母是逃荒來到村裡的。那時覃亮旭的母親快要生了,覃家看著可憐,就把灶房隔開一塊地方給他父母住。他出生後不久後,父母就死於非命。他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因什麼離世,據說他們到一個叫李家莊子的地方去背地主散的糧,回來路上經過械鬥地方,躲閃不及,被誤傷致死。也有人說是有人盯上了他父母揹回的糧食,為搶糧食誤傷致死……但是幸運的是他被心地善良的覃家收養。他和覃家年齡不相上下的兒子覃軒予一同吃住,一同讀書學字,勤奮而又上進。由於覃軒予從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從不低看自己的夥伴,因而覃亮旭靈魂中並不覺得自己出身卑微。

成人後,覃亮旭和覃軒予各自結婚成家了。覃亮旭的媳婦就是覃家的大丫頭。他們結婚後生了一兒一女,依然在覃家做事。覃軒予娶的是當地學識頗淵的羅舉人的孫女羅文俊。羅氏女紅女德在當地廣為人知。得此兒媳,覃老爺甚為滿意。覃軒予夫婦幾年後才生了個女兒,取名覃家儀。就在覃老父親催著兒子趕快再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時,兒子卻出國留洋,再也沒有回來,且杳無音信。羅氏日日盼夫歸來,夜夜焦慮垂淚。一日羅氏外出為丈夫燒香祈求平安,聽人說到處都在打仗,死人成堆,覃家少爺怕是……羅氏回來後一病不起,茶飯不進,任是誰勸也充耳不聞,不久就離開人世。覃軒予一直沒有回來,年輕力壯的覃亮旭就替覃軒予照看老人孩子。但是好景不長,土匪來搶劫,覃老爺死在了混亂中。覃亮旭因為覺得沒有盡好責任心,很是懊悔,就跟老婆商量:

“散了覃家現有的財物,遣散傭人,我們去找能打仗的能人,回來收拾所有的土匪王八羔子。”

老婆一手抱著覃家儀,一手拍桌子:

“好!借他們剷平山頭所有的土匪窩子,殺盡那些土匪,為老爺報仇,為百姓除盡禍害……”

覃亮旭把覃家大門一鎖,帶著妻子兒女還有年幼的覃家儀,去找能借兵打仗的靠山。

離開蘭亭村,覃亮旭打聽到最近來了一隊兵馬在東山坳裡駐紮。打聽清楚位置,他攜家帶口直奔而去,要求全家入夥打土匪。官兵一看,他拖家帶口的領著老婆不說,還領著三個孩子,就鬨堂大笑。有人悄悄提醒他,這裡是打仗的地方,不是養家的地方。覃亮旭這才明白,他們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老少皆收,青壯年迎敵打仗,其他的人給當家的做後勤。不過他不死心,仍然跟這些穿一色軍裝的人軟磨硬泡,要求收留他們全家。

覃老爺死了,兄弟不在,照顧覃家儀是自己一家子義不容辭的責任。可是老婆一個人怎麼能照顧得過來三個孩子,且更憂心他們安全與否,所以他必須一邊打仗,一邊幫老婆看護孩子,尤其不能讓兄弟的孩子有什麼閃失。他一再懇請他們讓老婆孩子也都留下。

一群人正在各抒己見爭論不休時,恰好段玫帶兵訓練經過,看見面生的一家子站在那裡,叫人過去查問究竟。手下忙跑過向段司令說明來人的情況。

段玫聽了,讓覃亮旭過來近前,看他身強體壯,一臉堅毅,就決定收下他,又叮囑屬下人和覃亮旭商量把他的家人安排在就近的村裡生產生活。覃亮旭猶豫不決,擔心老婆孩子離了自己安全得不到保障。段玫手下反覆告訴他:我們的大後方,絕沒有土匪橫行。覃亮旭聽了躊躇著應允。試探觀察了一段時間,見老婆孩子被部隊照看著安全和樂的生活,他終於安下心來,了無牽掛,一心殺敵。

覃亮旭在打仗方面才能很快就引起段玫的注意。段玫瞭解到他的身世和心情,就引導他放眼儘量寬廣,不要侷限個人恩怨,把他作為一塊帶兵打仗的好鋼來鍛造。當然,結果是如其所願,這把利劍很得手。他帶兵打仗不久,就挫敗了一夥土匪,後來聽當地百姓紛紛說,這夥土匪的頭目姓宋,名叫仁生,最近剛剛殺了不少人……

現在,段玫知道自己要解甲了,放心不下的事情就交給信任的老部下老朋友覃亮旭去做了。

覃亮旭在被告知照看李民源之前,並未特別留心自己所轄的部隊裡的這位小兵。當他有意開始關注誰是李民源時,不由得吃了一驚:文縐縐的俊朗模樣,不說是位小夥子嗎?可這個明明是個姑娘吧?白白淨淨,文靜俊俏,舉止靦腆,看著他,覃亮旭不禁想起了文縐縐的兄弟覃軒予和他那俊俏的媳婦羅文俊。據戰士們說,大夥剛見到李民源時,大家都在背後悄悄猜測:看看,這人,剛來的,白白的!扭扭捏捏的!怎麼看都不像男的啊!我們這裡還招女兵?

覃亮旭是大刀闊斧的,尤其是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戰場拼殺決鬥,更加抬升了他武人的氣質,而原來和兄弟一起學習的那點文墨,已經全軍覆沒了,只剩下了武赳赳的氣派,他一身上下內外已經完全是軍人的武裝了,不論思想、作風、氣派。所以他一見李民源的靦腆和文弱,就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但是,這是段司令交給他的任務——他認為這是任務,什麼情況下都必須執行的任務,就像當初段司令照看自己一樣。現在他必須好好照看這個孩子。段玫只是說了句讓他照看,並沒有多交代這孩子的具體情況,所以他要自己先了解清楚這個孩子。

越來越多的接觸中,漸漸的,覃亮旭發現李民源這位小兵雖然忸怩柔弱,還是很認真也很堅韌,勉強有做軍人的料子,但是他又發現,孩子很拘謹,並且異常固執,沒有爺們的豪氣,很有改正的必要,否則就是一塊無法鍛造成利劍的廢鐵。為了段司令的囑託,為了把這塊鐵打造成利劍,覃亮旭就常常找他了解情況,以對症下藥。沒想到,這一瞭解,讓他嚇了一跳:這麼曲折,故事的主角是一群女人,演繹得那樣跌宕起伏,那樣難以置信,原來女人書寫的世界毫不遜色於男人。他有些懷疑以前他對女人無知無用的看法。也許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天地演繹得精彩無限,不論強者還是弱者。

段玫離開部隊前,除了交代覃亮旭特別照看李民源,也交代好了所有部隊上的交接事情……他離開部隊,卻感覺紛飛的戰火還在耳邊呼嘯,兄弟們的期盼眼神還在眼前閃現。他不知道,現在這算不算勝利了,當初的願望是不是實現了?

他終於悠閒自在了,先到了李家莊子,見李家妯娌們還剩下兩個人,就太息道:

“我對不住她們,你們……”

“表哥,這也不是你的錯。”

“不管是不是我的錯,我都慚愧自己還不如鄭儀威!”

“鄭儀威?我們要感謝他,不是他,老太太的後事都沒法辦了!”梅爵哽咽道。

“他是個血性人。來給老太太辦理完後事回去就跟有些人抵死對抗,後來就……走了,走了,大家都走了,瑞卿,銘卿,老太太……”

“啊……”韓章姁驚訝的叫了一聲。

“他是個好人!知恩圖報的好人……”梅爵道。

段玫又跟妯娌二人訴說了李民源的情況,叮囑她們不用擔心孩子,又詢問了任少原來去的事情。

梅爵聽表哥詢問任少原,搖搖頭,嘆惜道:

“我讓她幫忙送民源過去你那裡,還以為她會讓你給她找個安生落腳點。”

“我是給她安排好了,但是她把民源送到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我讓人去招待所問過,說天還沒亮她就帶著小孩子走了!”

“她還帶著個處處需要被照看的小孩子,不知去了哪裡了!時下這樣艱難。”

段玫嗟嘆不已,囑咐表妹妯娌們多保重,然後就毫無表情的離開了。

梅爵目送表哥形隻影單的離開,心裡說不出酸楚;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起了任凌峰,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這樣形單影亦單;轉而又著急任少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落腳?日子還過得去嗎?希望表哥能找到她,但是如果她不改變等待凌峰的主意,找到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離開李家莊子,段玫來到任凌峰的故地甘泉村,向村民的打聽任家的情況,但是,讓他非常失望,任家已經沒有一口人生活在這座村子裡了。任家無人居住的院落的土坯牆早已坍塌,青瓦房子上豎著生機勃勃的青草,翹望著歲月的變遷。

任少原把李民源送到了部隊,把他交給段司令照看,又把梅爵囑咐她的帶到的話轉達給他,在部隊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天色未亮就帶著堂妹悄悄走了。她覺得自己沒有留下的理由,李民源被照看,是因為他們是親戚,是父輩的故交,自己呢?只是個童養媳,還是任家的童養媳,那個烙印刻在身份中,註定是一個走到哪裡都多餘的累贅。雖然段司令誠懇的請她留下來,讓她在部隊下屬部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是,她自己覺得段家少爺對她的好太沉重太遙遠,她不敢領受。她面對段玫,說不出的難過,因為看到他,就會想起任凌峰,那個一去不回頭的人;她看到段玫器宇軒昂,就更為自己卑微的身份感到羞赧,覺得抬頭看段玫一眼都不配。不能在部隊留下,她們姑嫂二人再回甘泉村也沒什麼可指望的,只有四處討飯了……

段玫黯然離開甘泉村,回到自己的故地,雖然不是一派淒涼,但是父母早就不在了,段家當初就視他為十惡不赦的不肖子孫,彼此杳無音信。後來戰事結束,回家看望知道段家死的死,走的走。走的都和這個家國決絕了音訊,也和他決絕了音訊。現在更是難以見到昔日的祥和影子。段家門庭大院早就被分,一部分住進了當地窮苦百姓,還有一部分院落被當做當地政府機構的辦公場所了。

段玫站在昔日段宅的牆外,望著宅院外一望無際的荒草,想到李銘卿等兄弟,不由得感到無限的失望,對自己,對他人,對曾經與兄弟們志向昂揚一起不懈奮鬥目標,對一切……他們曾經認為熱血奮戰會拯救別人,然而想不到現在自己卻迷茫了……<!--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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