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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謝知晏當然是有的,那就是渾水摸魚,在慶王發動兵諫的時候趁機逼宮奪位,讓這李氏江山易個主。
但這畢竟是謀朝篡位的事情,就算真的成功了,日後也可能在青史上留下汙名的,謝知晏並不確定謝昱會不會願意做這件事,所以他不得不連夜趕來同他商議一番,看看謝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若是謝昱願意放手一搏,那當然最好,但他若是有什麼顧慮,不願意做個逆臣,那謝知晏也不會勉強,反正該是安平王府的東西,他就是拼了命也會替他大哥拿回來。
這麼想著,謝知晏便道:“大哥可知今日慶王都對我說了些什麼?”
“什麼?”謝昱蹙眉問道。
“他說宮裡那位昏庸老匱,想自己取而代之。”謝知晏把玩著手中的茶盞,表情有幾分漫不經心。
謝昱聞言眉心微動,心中似乎大為震撼,但還是下意識剋制著自己的情緒道:“你的意思是說……”
說什麼,謝昱沒講完,但看他那副表情,應該是猜到了什麼的,謝知晏也不隱瞞,輕輕點了點頭。
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謝昱的表情驚訝中又隱含著幾分不解:“宮裡那位雖近來做事越發沒有章法,卻到底算不得糊塗,慶王選在這時候動手,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其實操之過急都是客氣的說法了,要謝知晏說,慶王此舉根本就是在找死。
雖然晉元帝如今有很多迷惑操作,卻到底還沒做出真正天怒人怨的事情來,慶王選擇這時候逼宮,朝中根本得不到什麼響應。
且不說晉元帝還直接掌控著京畿衛,手中又捏著鎮國公剛剛歸還的兵權,在這樣強大的武裝力量護衛下,慶王要想逼宮成功,無異於天方夜譚。
可這些話謝知晏怎麼可能告訴慶王呢?他不僅什麼也不會提醒,甚至會更加努力地攛掇那個蠢貨慶王,讓他趕緊行動。
只有這樣,他才能打著清君側的幌子組建一支正義之師,而後直接殺入皇宮,將那個冷血無情的偽君子趕下龍椅。
而這一天,他已經等待了很久很久了……
“我想要的就是慶王這份操之過急。”許久之後,謝知晏如是說道。
他這話說得別有深意,謝昱聽後下意識抬頭望了他一眼,眉心一時擰得更緊了:“二弟,你……”
他欲言又止地頓了頓,彷彿有許多話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謝知晏當然知道謝昱想問些什麼,也知道他在顧慮糾結些什麼,因此他很乾脆地點了點頭,十分果斷地說道:“對,大哥想的沒錯,我確實打算趁著慶王作亂的時候殺進皇宮,取李氏而代之。”
聽見謝知晏這番坦白的話,謝昱的心情一時變得十分複雜。
關於謝知晏和晉元帝的關係,哪怕沒有京中那些風言風語,謝昱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這些年一直都清楚,謝知晏心裡是恨著晉元帝的,恨他枉為人君,枉為人父。
其實謝昱也恨晉元帝,恨他陷害忠臣,霸佔臣妻,還要一直針對安平王府,趕盡殺絕。
可恨不得啖其肉引其血是一回事,不敢妄動的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顧念天下百姓,也顧念謝知晏這個親弟弟,這些年無論安平王妃她們如何在謝昱耳邊唸叨,他都一直置若罔聞,絲毫不敢做出任何衝動之舉攪亂朝堂,以至萬民受苦。
這般想著,謝昱不由問道:“所以……你是想要那個位置?”
“不,大哥你錯了。”謝知晏搖了搖頭,“我對那個位置沒有任何興趣,我是想讓大哥你取而代之,原本這個天下,就應該是謝氏的。”
謝知晏這話說得極慢但也極真誠,他是真的覺得,這天下應該歸於謝氏,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最初的時候,這大晉的江山就是李、謝兩族的先祖聯手共同打下來的,而且論功勞,謝氏的先祖比李氏的先祖要大多了,可最後坐上皇位的確實李氏的先祖,這本就很不公平。
可就是這樣,李氏一族還不滿意,他們千方百計地迫害功臣,為了徹底剷除安平王府,做了不知道多少豬狗不如的事情。
直至如今,先安平王都已經過世多年了,晉元帝還不放心,好像非要將謝昱也一同害死,將安平王府徹底抹除掉,他才能自此高枕無憂一般。
再說現在,晉元帝人老昏庸,沉迷權術,生的兒子又一個不如一個,把朝廷和百姓的未來交到這樣的人和他的後代手中,真是想想都讓人覺得可怕。
謝知晏倒也不是同情百姓或者怎樣,他只是覺得,既然李氏一族欠了謝氏的,而李元卿、李元晦兩兄弟又比不上謝昱,那就此換了天下之主撥亂反正,也未嘗不可。
至於他自己……
雖然謝知晏很不想承認,但他確實算是李氏一族的人,儘管他冠著“謝”這個姓氏很多年了,可他骨子裡到底流著李姓的血,所以他也是欠著謝氏、欠著謝昱的,自然也沒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當然了,最重要的其實不是他沒有資格,而是他不願。
謝知晏自認不是個好人,也沒有什麼仁者之心,更不會事事以萬民為先,所以當皇帝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好差事。
與其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勞心勞力,他寧願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獨自逍遙快活。
像拯救世界這種偉大的事業,還是交給謝昱這種心懷天下的人來做吧。
謝知晏這番心思,謝昱不說十分清楚,卻也是有所瞭解的,因而他並沒有懷疑什麼,只是不太確定地問道:“二弟,你可想清楚了,那位可是你的生父。”
生父?
謝知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並不是所有給了孩子生命的人都能被稱為父親和母親的,而晉元帝那種卑劣無恥的人,更加不配做他謝知晏的父親。
心裡如此想著,謝知晏的眼底不由湧上了三分譏誚,語氣極盡涼薄道:“大哥,在我心裡,我姓謝,從前是,日後也是,永遠都是。”
……
長寧伯府,清平院。
顧清許捂著胸口猛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額前搭著幾縷被汗溼的碎髮。
她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個十分可怕的夢,她夢見自己的身體被一個外來者佔據了,而她自己,則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個商戶的女兒。
一覺醒來面對這樣的落差,顧清許心裡害怕極了,也慌張極了,不想在商戶之家受人冷眼的顧清許遂獨自跑到了長寧伯府,想告訴長寧伯夫婦,她才是他們的女兒,那個佔據她軀殼的人只是個冒牌貨。
然而她卻失敗了,長寧伯府的門房根本就不放她入府,甚至還嘲諷她是眼紅長寧伯府的富貴,想要上門打秋風。
夢裡的她聽見這些話心裡氣得要死,可她卻拿笑話她的門房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因為她連伯府大門也進不去,根本沒有自證身份,更遑論懲治這看輕她的門房。
顧清許不死心,她不願意留在商戶家裡,嫁給一個死了髮妻的老男人做填房,遂只能咬咬牙,坐在長寧伯府門前的石階上,等著攔下下朝歸來的長寧伯。
許是她的運氣還不算太差,快到傍晚的時候,長寧伯果然乘著馬車醉醺醺地回來了。
看見長寧伯,顧清許趕忙從石階上爬起來,風一般衝出去攔住了連路都快要走不直的長寧伯,一上去就抱著他的胳膊叫了聲父親。
長寧伯雖然醉得狠了,卻還不至於糊塗,當即就一把推開了顧清許,大著舌頭道:“這位小娘子可莫要胡亂攀親,本侯此生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當今皇后,你算是哪根蔥。”
是的,本爵。
因為那搶了她身體的女人成了皇后,整個長寧伯府都跟著雞犬升天,就連長寧伯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老紈絝,都成功被晉升為了承恩公,一下子連跳了好幾級。
顧清許沒有想到,自己這位素來糊塗蟲一樣的父親居然也有如此清醒的時候,竟然一點兒辯駁的機會都不肯給她,就認定了她是在騙人,甚至為了打發她,他還十分不屑地扔給了她一袋銀子,警告她不許再來承恩公府。
那一刻,顧清許覺得自己心都碎了,可她還是不甘,於是她不死心地又上前拉住了承恩公的衣襬,說了很多隻有她知道的關於承恩公的小秘密。
在說完那些秘密之後,顧清許很明顯地看見承恩公的臉色變了幾變,看起來連酒都醒了許多。
可她還未來得及得意,就見承恩公咬了咬牙,斬釘截鐵又義正辭嚴地呵斥道:“本爵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你要再敢胡攪蠻纏,小心本爵對你不客氣。”
“吶,你不就是想訛點兒錢嗎?這些銀子都給你,權當本爵日行一善了,你拿了銀子趕緊滾!”
承恩公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面色十分不善,看著顧清許的眼神更是沒有半分從前的慈愛,反倒是和瞧仇人差不多。
顧清許見狀人都傻了,顯然事情的發展和她想象中的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承恩公卻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吩咐身後的兩個小廝將她給架走了。
在路過承恩公身邊的時候,顧清許聽見他壓低了的聲音道:“管好你的嘴,要是讓本爵聽到了什麼對皇后娘娘不利的話,小心本爵要了你的賤命!”
賤命?
聽見這兩個字,顧清許一時連話都忘了怎麼說,只覺得眼前這個做了她十多年父親的人忽然變得好陌生。
也正是這份陌生和絕情讓她恍然意識到,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貴女,下半輩子也只能當個商戶的女兒了。
想到這些,顧清許一顆心如墜冰窖。
原來,就算是父母子女之情也是很功利的,就因為那個竊了她身體的人對整個承恩公府作用更大,所以承恩公便毫不猶豫地捨棄了她這個親生女兒。
顧清許越想越氣,越想越恨,她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該變成這樣。
怎麼能這樣呢?
明明她才是應該成為皇后的人啊,憑什麼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女人搶了她的身體、搶了她的親人,還要搶走她的愛人和屬於她的至高無上皇后寶座?
顧清許不甘心。
她想,虛榮又沒本事的父親可以放棄她,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母親一定不會捨得看著她受苦,於是她特意在承恩公夫人出門上香的那天如法炮製地設計了一出母女相認的戲碼。
許是女子總是要更心軟一些,尤其是面對自己養育了多年的親女兒時,所以承恩公夫人並沒有將顧清許給趕走,甚至還找了個由頭將她收為義女,帶回了承恩公府。
承恩公對此自然是不滿的,在知道承恩公夫人將顧清許收為義女之後,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警告自己這位髮妻不要沒事找事。
畢竟他們如今能過上這種受人追捧的富貴日子,不是靠著顧清許這個親生女兒,而是沾了那個佔了他們女兒身子的外人的光。
承恩公倒也不是感恩,他只是有自知之明罷了,知道那個女子的心機手段是他們府中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的,他便沒想過和她作對,所以當顧清許找上他自證身份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就在親生女兒和能帶給自己榮華富貴的“外人”之間做出了選擇。
承恩公的選擇,承恩公夫人倒也挑不出什麼錯,而且若是換做她選的話,她或許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只不過人嘛,在東窗事發之前總是懷著僥倖心理的,因而承恩公夫人便同承恩公理論:“妾只不過是以義女的身份將親生女兒留在身邊而已,又不是要她取代皇后娘娘,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再說了,你難道就忍心看著女兒流落在外面受苦嗎?”
承恩公夫人這番話一出,夢裡的她也趕忙附和道:“爹爹,求求您不要趕女兒走,女兒真的很想陪在您和母親身邊侍奉,心裡並沒有懷著其他不該有的心思,更不會不自量力地做出對皇后娘娘不利的事,您就別趕我走了。”
母女倆如此一唱一和,承恩公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同意了將顧清許留下。
而他這一鬆口,接下來的事情便變成了所有人的噩夢,包括顧清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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