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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民康把這些惡評照單全收,他在大學裡學的是公共管理專業,可以說是和建築行業毫無關係。零基礎,沒關係,他熬夜補習建築方面的知識;不會提建設性的意見,沒關係,他翻遍了國內外的房產案例,把這些案例成功的原因牢記於心。
就這樣,齊民康逐漸得到了合夥人和員工們的認同。
這麼多年來,他以為大家已經對自己有了信心,卻沒想到,前兩天回公司時,他又聽到了同二十年前如出一轍的言論。
董事會的人說:“齊董倒了,公司一下子就沒了主心骨。”
“齊董不在,不是還有齊民康嘛。”
“齊民康?我總覺得他不如他哥。”
又是這句,不如,不如,我到底哪裡不如他,齊民康怒火中燒。
“咳咳”,齊國安的咳嗽聲把齊民康拽回到現實。
他慢慢轉過身來,兩隻眼睛死死盯著面前這個讓他痛苦二十年的孿生哥哥。
齊民康從黑暗中一步一步挪到齊國安面前,窗外的月光照進來,齊民康的半張臉被月光照亮,另一半卻隱匿於陰影之中,光影交錯,像一頭伺機而動的兇獸。
齊國安突然發現這些年來他好像不曾真正瞭解過這個弟弟。
黑暗中,齊民康低聲道:“我的好大哥啊,你問我怎麼知道併購的事?當然是霍世明找過我了。”
“是這樣嗎?”齊國安稍稍放下了心。
誰知齊民康嘆了口氣,嗤笑一聲:“你還真信了。”
齊國安猛然繃緊了身體,他看不真切弟弟的表情:“什麼?”
“併購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齊民康的聲音像一把鈍刀,正在慢慢凌遲齊國安,“因為這就是我和他合謀的。”
齊國安說不出話來,他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從那塊兒地皮開始,小陳,來要錢的農民工,這一切,都是我和霍世明佈置的。”
齊國安幾不可聞地從喉嚨裡擠出三個字:“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在你的陰影底下呆膩了。”齊民康冷笑一聲,“霍世明承諾我,併購後,公司將交由我全權處理,他不會插手干涉,這麼多年二把手我早就當膩了,想換個一把手噹噹。”
“你糊塗啊,民康,霍世明是什麼人,你這是在與虎謀皮啊!”
“與虎謀皮我也願意,齊國安,我的好大哥,本來嘛,你順順利利地同意併購就算了,幹什麼把公司死死地抓在手裡,你不相信弟弟可以把公司經營好嗎?”
“還是……你根本就不想讓弟弟經營公司啊!”齊民康突然撲上前,兩手死死掐住齊國安的肩膀,修建得整齊的指甲幾乎要摳進他的血肉裡,“真是天大的笑話,安康集團,怎麼永遠只見其安,不聞其康啊!”
齊國安的心臟狠狠一跳,像被人捏在手裡,全身的血液無處安放,脫韁野馬一樣四處奔騰。
齊民康的臉色泛青,雙眼怨毒地盯著齊國安,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大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從未存在過這個世界上,那樣就不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把你和我比來比去了。”
齊民康像是用盡力氣一般,垂下雙手:“是你害得我半輩子都活在陰影之中!”
齊國安被弟弟濃烈的恨意驚到,空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雙手無力地抓來抓去,突然向後仰去,閉上了雙眼。
齊民康見哥哥被自己氣昏過去,慌慌張張地找床頭上的呼叫鈴,食指卻在接觸到冰涼的鈴時頓住了。
齊民康猶豫半刻,僵硬地挪開手指,緩緩坐回到旁邊的沙發上。
仲夏之夜像一顆融化的巧克力,濃郁而粘稠。
齊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冷汗浸透了枕巾,她抹了把臉,把眼角的淚水擦去,然後趿著拖鞋去客廳倒水。
齊衝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一個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把齊國安吊在滾燙的岩漿上面,逼著她在倒計時前做完一張數學試卷,齊衝卡在最後一道圓錐曲線題目上,怎麼也不會解,只能幹看著蒙面人把繩子一點點往下放,火星已經燎著了齊國安的褲腳。
齊衝越做越急,沙漏中的沙子慢慢流光,只聽見蒙面人大喝一聲“時間到了”,繩索就和有了生命一樣迅速從他手中溜了出去。
齊衝哭著喊著想要抓住繩索,卻是白費功夫。齊國安在她眼前墜落,瞬間就被火舌吞沒。
齊衝揉著眼睛喝了口涼水,心跳慢慢平穩下來,她感覺自己這一段心律失常的時間稍微有些長,心跳快得她噎得慌,冥冥中,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她安慰自己是快高考了,精神壓力過大而已。
齊衝放下杯子就要往臥室走,一串尖銳的電話鈴聲突然撕開濃重的夜幕,又給她驚出一身冷汗。
齊衝拿起座機話筒,剛“喂”了一聲,就聽見那頭傳來齊民康急躁的聲音:“小水嗎?讓你媽媽來接電話。”
齊衝的心跳又開始加快,撲通撲通,像是要掙脫她的胸腔。
她覺得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齊衝叫來夏意,她站在一旁看著夏意的嘴虛無地張了張,慢慢滑坐到地上,剎那間就明白了這詭異的預感究竟從何而來。
淚水陡然模糊了齊衝的視線。
齊民康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回到了十三歲的那個夏天,他藏到草垛後,盼著媽媽和哥哥趕快找來,又希望他們永遠找不到自己。
夜裡涼風一吹,齊民康覺得身上發冷,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不遠不近的幾聲呼喊傳來,是齊母和齊國安,他們找到了在草垛後高燒沉睡的齊民康。
齊國安把齊民康背起來,牢牢抓住他的小腿,把他固定在自己的背上,輕輕地和他道歉:“小康,今天是哥哥對不住你,是我沒有及時和媽解釋清楚害你捱了打……”
他迷濛地聽著哥哥的輕語,覺得世上應該再找不到比身下這個更可靠的背了,便安心地沉沉睡去。
齊民康猝然驚醒,淚水已經打溼了枕巾,恍然間,他想起自己已經親手扼殺了這個世界上與他血脈相連的哥哥。
齊民康發了會呆,臉上還沾著未擦的眼淚,突然緩緩地垂下頭,把臉深深的埋在膝蓋之間,嚎啕大哭起來。
霍潯心神不寧地坐在座位上,宋達炳中午吃飯的時候跑來跟自己說,齊衝上午沒有來上課。
晚上放學後,霍潯守在三班門口,攔住了鄧芝芝:“那個……齊衝是不是生病了,怎麼沒來上學?”
鄧芝芝情緒十分低落,好半天才低聲回答:“齊衝的爸爸昨晚去世了。”
霍潯的心開始不斷地往下沉,齊國安去世了?跟公司的事有關嗎,如果有關,霍世明豈不成了簡介害死齊國安的兇手……
霍潯的臉上血色盡失。
鄧芝芝看著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次日,霍潯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園裡,不經意地一抬頭正看見齊衝從不遠處經過,校服袖口上彆著一圈小小的黑色袖章,原本鮮活如水蜜桃的臉蛋此刻也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霍潯想要追上去安慰她幾句,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難道要告訴她安康集團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父親嗎。
霍潯退縮了。
許文知從教室裡出來,一把抓住齊衝的手:“小水,彆強撐著,想哭就哭。”
霍潯躲在牆角後面,看見齊衝趴在許文知的肩上無聲啜泣,瘦削的肩膀還在不停顫抖。
很快就到了六月七號,牽動一眾學生家長的高考浩浩蕩蕩的開始了。
饒是齊衝心理強大,也無法抵擋失去至親的痛苦。
她在答數學試卷時,看到了圓錐曲線的題目,心臟一揪,痛苦的記憶再次席捲而來,那道未完成的題目,滾燙的岩漿,以及來不及救下的人……齊衝的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兩道秀氣的眉毛擰到一起,雙手神經質般發抖,幾乎要拿不穩筆。
監考老師發現了她的異常,關切地問:“怎麼了同學?是身體不舒服嗎?”
齊衝輕輕搖了搖頭,她突然想起了父親去世前一天跟自己說的話。
齊衝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甜澀的血腥味在嘴中瀰漫開來,神智漸漸清醒。
那些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變得更強。
齊衝定定心神,努力看清題目,稍加思索,解題過程便從筆下傾瀉而出。
鈴聲響起,齊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個在夢裡沒完成的題目,在現實中完成了。
夢裡的總歸是夢裡的,她是要活在現實中的。
高考結束後,齊衝婉拒了同學們的聚會邀請,趕回去陪夏意,家裡和公司裡還是一團亂麻。
賣地皮的“假主人”和貪了補償款的小陳還在潛逃,警察已經發布了網路通緝令,卻一直沒有訊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逃去了國外。
安康地產瀕臨破產,齊民康和霍世明簽了併購合同,安康地產被併入美世集團,人員不作任何變動,安康地產一切事宜全權交由齊民康處理,這件事在房地產圈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