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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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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安上門,過朱雀大街,西行2000步至德仁坊有一大宅,宅院南北長二百二十步,東西寬三百步,門前兩隻石獅含元踏鬼威武非常。門廊上左右各掛對聯,橫批四個大字乃是御筆親題:文兼武德。門口站著六個門郎官,皆是銀盔銀甲執戟站在夜色中,看起來甚是嚴肅。

兩個身影從西邊穿過深夜疾馳而來,將安靜的街上揚起灰色的塵土。

姚方下了馬,顧不得臉上的汗,直奔東廂內宅帶著來人去見主人。

“殿下。”

崔琰將手裡的劍慢慢擦拭了乾淨,起身揮舞了幾下,幾聲尖嘯劃破空氣,讓人感到膽寒。然後將劍歸了鞘,才緩緩的轉過身來,眉宇間頗有幾分肅殺,朝姚方身邊那人抱拳拱手。

“程叔叔,安好。”

程篤汝拱了拱手,臉上橫肉堆成了橘子般的紋理,眯著一雙細眼,直勾勾的盯著崔琰。

“齊王殿下好手段。程某不過告假修養半日,您居然派人到程某的別院私宅來,真是叫某家為之膽寒。若是叫陛下看見,程某恐怕活不到明日早朝了。”

崔琰知道他所指,上前伸手搭著他的衣袖,臉上沉靜似水,沒有半點波瀾。

“程叔叔放心,我這裡沒有外人。屋外那位,今日已經走了。我不過是想請您過來喝茶一敘,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說起來,程叔叔還是我崔琰的半個親人。邀您騎馬過來,也是怕車架漏了行蹤,對您不利。”

程篤汝環顧四周,見他不慌不忙,便確信了幾分。理了理衣襟,上前在案前坐定。臉上雖有些怒色,但見他如此謙遜,已然多了幾分得意。

“齊王殿下有何事,不妨直接說。既然是親人相見,就不要繞彎子了。昨日聖人剛斬了幾個嘴上沒把的短命鬼,我可不敢在這檔子上惹禍。程篤汝幾朝老人,有些事情不喜歡摻和,還望齊王殿下體諒體諒。”

崔琰笑了笑,伸手示意後門的媽子與諸人添了熱茶之後,便屏退了諸人。

“只是幾個替死鬼罷了,程叔叔也是小題大做。我聽驍衛們說十六字案起,聖人大怒,命大理寺跟刑部在查,而且已有了眉目。”

程篤汝臉上橫肉一凜,似是警惕許多。

“十六字案是陛下噤聲,誰敢多嘴。現下連三省六部都不敢多問,只由大理寺卿一人督辦。齊王殿下身兼禁軍指揮使,獨來獨往,與三司素來不交,此番莫不是要打聽訊息?”

崔琰擺了擺手,從懷中掏出一塊布,遞給了面前的程篤汝。

“程叔誤會。十六字案崔琰並無興趣,左右也只是有人賣弄玄虛罷了。今日,我只是請您幫忙看個東西。”

絲質錦繡,飛花滾金,看起來似乎是大內織造的一塊帕子。上面還有些許暗沉沉的顏色,聞上去沒有什麼味道。只是搓上去略有有些凝滯,還有些細小的渣滓掉落下來。

程篤汝眼中精光一閃,伸手在茶杯中點了一指,在地上撿起了些渣滓,於指間揉搓了幾下,那渣滓瞬間變得殷紅暗沉。

“血!?”

崔琰點了點頭。

程篤汝將帕子推到一邊,心中滿是疑惑。

“齊王這裡打的什麼啞謎,不妨直說。”

崔琰點了點頭,伸手要過帕子,眼神漸漸變的迷離。

“新曆九年六月,我隨軍出征,歷時六月零二十天,回朝路上天寒地凍又遇大雪漫天,大軍歸營受阻。我命姚方率隊趕赴藍田大營,自己快馬趕回太極宮拜見父皇和母妃。母親自生我後,身體孱弱多病,我特意從吐蕃繳來上好的狐裘送給母親避寒。可當我到了安仁宮的時候,那裡人去樓空,院落雜草叢生一片蕭條。我才知道,母親早在一個月之前便已經病故。我去問陛下,陛下一番勸慰,說是母親病的太急,御醫救冶無能,擔心我陣前分心,故未相告。這話,我死也不信。雖然我母親體弱多病,但尚未年老,且翻看御醫札記所錄也不甚詳實,說什麼心肺驟寒,咳血力竭而亡。若真的是病死,為何安仁宮裡的內侍們都不見了蹤影。這分明是有人害了我母親,然後殺人滅口將安仁宮清理的乾乾淨淨!”

崔琰說著,一拳砸在案几之上,震的桌上的茶杯傾倒,茶水溢的滿案皆是。

程篤汝細細聆聽了半晌,見他說起舊事,頗為震驚,環顧四周方悄聲說道。

“齊王殿下要查陳年舊事?聖人可知?”

崔琰搖了搖頭。

程篤汝驚慌。

“聖人歷來不喜爭鬥,你切莫要觸了聖怒。真要尋查卻是不難,以往各司衙門凡生死老病皆有舊注。不過年深日久,恐怕一些人都已經不在。”

崔琰又將那塊帕子展在手心,眼眶溫熱,似要將時空看破。

“這塊帕子,是我回朝次日在母親的塌下找到的。當時天寒,帕上的鮮血已然凝固。我懷疑母親是被人毒害,便拿到城南找了一個神醫幫我甄別。”

“城南?可是李濟壺?”

“正是他。”

“李神醫可有甄別?”

“他說帕子上的血積久淤沉,是夾竹桃與虎刺梅的根莖混成毒藥,然後混在溫酒裡給人送服所致。毒藥在腹中凝結阻塞,初時並無察覺,那血塊凝結的久了逐漸愈來愈硬,最後便會阻梗得人難以進食,夜不能寐。最後只消一杯熱水下肚,那凝血便會化做一汪毒泉,湧至五臟六腑,奪去性命。”

說到此處,程篤汝忽想起一樁舊事。那年齊妃猝死,有人將宮北亂生的月季,冬香,諸多花草鏟了個乾淨,其中似乎就有一兩株夾竹桃。如此說來,齊王所說仍是有跡可循。可虎刺梅因花期甚長,顏色溫熱內斂,宮裡卻是少見,怕是難以查證了。

“如此說,齊王似乎已有了線索。只是不知道,齊王是想要某家做些什麼呢?”

崔琰盯著那塊帕子,眼神堅定。

“我想,讓程叔叔幫我一個忙。”

“如何?”

“程叔叔掌管內侍,對宮中用度甚是清楚,不知何處可得這兩種花草?”

程篤汝搖了搖頭。

“但凡有毒的東西,宮裡都是禁的,各處不曾種過。至於毒藥,恐怕只有太醫院,大理寺和刑部會有了。”

“這幾處,琰都有問過。並無蛛絲馬跡。”

“那...這個,恐怕我也是愛莫能助了”

崔琰笑了笑,似乎他的推辭早在自己意料之中。

“不妨。琰兒這裡還有一事相求。還望程叔叔莫要推辭。”

“說來聽聽?”

崔琰從案底拿出一個荷包放在桌上,沉甸甸的,將案板震的一晃,說道。

“近日陛下為公主招駙馬的事情煩憂,再加上吐蕃和涼世子都來求親。程叔叔伴隨陛下多年,可知陛下打算?”

程篤汝見他說的隱晦,摸著荷包笑了笑,忽的想起宮裡的那位,手便停了下來。

“莫非,齊王也希望御知公主遠嫁?”

“哦?”

崔琰眼神一亮。

“看來有人已做此打算?”

程篤汝點了點頭,端起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崔琰將信將疑,搖了搖頭。“那可是他的孩子。”

程篤汝皺了皺橘子臉,將茶杯推遠。

“您說呢?”

崔琰笑了笑,心中已然明瞭。

“其實,公主的事情,琰無心參與。今日我想求程叔叔幫忙的事,比這個簡單不少。”

程篤汝將那荷包揣進了懷裡,一口熱茶又盡,看著崔琰。

“齊王無心參與,但卻有他人搗鬼。弄了幾個小兒在這散播謠言,說什麼天家的家事來,惹的聖人大開殺戒。齊王,您可要仔細了。”

送走程篤汝之後,姚方又折了回來,順手將門掩了起來。

”殿下。前日交代的事,已經辦妥了。”

崔琰點了點頭。“如何?”

“辦妥了。”

崔琰笑著扶著姚方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姚方拿起桌上的茶壺架在了炭爐上,靠近暖起了手。

“不知殿下還有何事吩咐,屬下好去準備。”

“不妨。眼下最麻煩的,是吐蕃和涼國和親的事。聖人過幾日天要在宮裡宴請涼世子,估計御知和安別還有太子都會來。如今世子既收了禮,那也算是肯賣這個面子了。到時候肯定很熱鬧。”

“殿下,那個探子....”

“暫時不去管他。你先去找賬房把上次未結的銀錢給親屬送過去。”

“是。屬下這就安排。另外,還有一事未稟。午後過往宮裡時,路上遇見一個人,跟了屬下幾步,最好被我甩開了。”

崔琰驚訝:“是何人?”

“看身形打扮,似是劉大人家公子新娶的姜氏。”

“她?她看到了?”

“應該沒有。只是在衙門外遇見的,又去市口轉了幾步罷了。”

崔琰點點頭,看似輕鬆,但眉間仍有一絲顧慮。

“且不管她。這個蜀中刺史的女兒,向來頑劣大膽。如今嫁給咱們劉大人家做了新婦,也都管不住她。以後避著點就是了,免得多生事端。”

姚方應了聲便退了,崔琰看著窗外明月,心緒紛亂。

華燈映照,整個鎬京城在大紅燈籠的照耀下顯得神秘莫測。

東市的行人早已少了,朱雀大街兩側也愈發清冷,只有三五個行人埋頭趕路。天空上陰雲暗沉沉得似乎又壓了下來幾分,燭火影上去,隱約像是有一張巨大的手隱藏在雲裡,要將這個京城下掩藏的秘密捏碎。

安別回了皇城之後,在院子裡又漫步了半晌才回了翠荷裡。有內侍來傳說皇后請她,才緩步回了承坤殿。

常皇后早已等了多時,此時正端坐塌上,一臉的怒氣。見她進了東廂,上來便是一陣數落。

“今日又去哪裡浪蕩了?早上御知找你我還說你病了且養著呢。我前腳剛出了門去為你求情,你就溜出去。如今愈發長本事了,竟跟哪裡學的如此頑劣。”

安別不懂她說的求情所為何事,只是低著頭不敢辯解,臉上帶著幾分愧疚。

常皇后見她縮著肩膀,如驚弓之鳥般謹慎,想來是知錯了,便又換上一副慈祥的樣子,上前安慰。

“你不要怪我總是數落你。雖然你未生在皇家,但也是郡主的身份,論起來,你也只是在這幾人之下罷了,身後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的言行,便是我的言行。稍有不慎,違了聖人的規矩,便會有人說三道四。尤其是我們女人,這一輩子更是有數不盡的敵人。你時刻都要提醒自己,要小心身邊的人。如今咱們常氏一族只有我們三個女人相依,你再也不能如此任性,凡事,都要聽聽我的安排。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安別抬起頭,眉目青澀純真。

“皇孃姨,安別明白。只是您整日憂慮,我也不忍打擾,只好與御知或兩位哥哥玩耍。他們都是極好的人,左右都護著我,皇孃姨也定是喜歡他們的吧?”

常皇后看著她純真的眼神,臉上神色復憂慮不少。

“皇家之事歷來多有難言之隱,你還小,不是很明白。御知雖然貴為公主,但她在聖人的眼裡可不止這些分量。齊王雖是粗人,但是他征戰沙場多年,也是有些心狠的。只有你豫霄哥哥,是個善良單純的孩子。以後你要多跟他走動,學學他的樣子,我才高興。”

常皇后摸了摸她的額頭,像寵溺著一個孩子。

“皇孃姨,母親去了江東多日,為何還未回來。安別都有些想她了。”

常皇后撫著安別的手停在了空中,神色漸漸變得複雜。

一陣涼風略過,承坤殿的門簾被風吹開,凜凜作響,一片雪花飄落在地。

冬天如約而至。<!--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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