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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憑你前不久殺了我一次?”
周乾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之後,趙公明那張黑臉上的笑容終於消退。眼睛裡的善意也一瞬間隱去,只留下兩灘平靜的死水。
而隨著他的情緒變動,一股隱晦地壓迫感漸漸充盈在整個會客室內,如同一張漁網,緩緩收緊,將獵物周乾困鎖其中。
不過片刻時間,周乾就發覺自己與外界的連線徹底斷開。原本應該無處不在的靈氣也盡皆消失。
很顯然,他被困在了趙公明的某個術法中。
不,準確地說,趙公明並沒有使用任何術法,只是簡單地放開了自己內斂的氣息。
大修行者自成一個小天地。
當一個大修行者徹底放開自己的束縛後,他的氣息就會立刻將天地排擠開。
所以周乾看似依然坐在封神國際的會客廳內,實際上,他已經被困於趙公明的小天地中。
這種情形可以用簡單的八個字來形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不過周乾並沒有恐慌,因為恐慌也救不了他。
更何況,他從踏進封神大廈的一瞬,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
而仔細想想,若是臨死前能拉上趙公明墊背,那他的死不僅不虧,反而血賺?
也就在趙公明放開自己的氣息的同一時間,千里之外的調查總局局長辦公室內,龍五手機的螢幕瞬息黑掉。
龍五連忙走過去拿起手機,檢查起來。
網路連線正常,網站連線正常,天眼正常,手機也正常。
所以問題是出在那頭?
“繼續啊,怎麼停了?”
閉目享受的老人察覺到了龍五的離開,睜開眼問了一句,而在看到龍五拿著黑屏的手機發呆後,他伸出手,在身前的空白處畫出一個直徑一臂長的圓。
隨著圓的首尾相連,空無一物的虛空中亮起一圈亮光,剛才消失在手機螢幕裡的空曠會議廳,憑空出現。
在看到周乾依舊完好無損地坐在趙公明對面之後,龍五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他輕吐了一口氣,隨後才不解地看向老人:“你是怎麼做到的?”
老人隨意回答道:“鏡花水月而已。修行者居家旅行必備。”
“我知道這是鏡花水月,我是問,你施法的媒介是什麼?我記得你之前不是說過,對於趙公明這種對手,科技手段會比修行手段更可靠嗎?用攝像頭來看,至少不會引起靈氣波動。而修行手段,容易被對方察覺。”
“我之前在見周乾的時候,在他身上留了一道劍氣。”
“目的是什麼?不會就只是為了看看發生了什麼吧?”
“劍氣保不了他的命,但可以保證他的仇能夠當初得報。”
果然如此。
龍五早就猜到老人之前提出要見周乾幾人絕不會是說幾句那麼簡單,也不驚訝。可他對卻對鏡花水月中的兩個人的反應感到了疑惑:“看樣子,這兩人好像都沒有察覺到這道劍氣的存在?”
老人點頭:“要想騙過敵人,必然要先騙過自己,所以我並沒有告訴周乾。”
所以周乾是在沒有底牌的情況下去挑釁的趙公明嗎?
龍五看著周乾的那張臉,一時找不到什麼話說。
當初上一代周乾被殺死之後,他接手了這項任務,從幾份難分伯仲的檔案中選中了現在的這個周乾。但坦白說,他雖然成為了對方的上級,但卻從未與周乾在現實中見過面,甚至都不知道周乾的真面目長什麼樣。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周乾卻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去執行這項似乎隨時會死的任務。
“周乾是個好同志。”老人忽然來了一句。
龍五深呼吸了口沉悶異常的空氣,轉而見視線看向那個與之前判若兩人的趙公明。
這個剛才還彬彬有禮的漢子此時已經收起了所有的偽裝,原本還黑白分明的瞳孔裡出現了一圈耀眼的金色。
龍五隔著兩千裡的距離和一道鏡花水月都能感受到那雙金色眼眸裡的冷漠與高傲。
那眼神一點都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以神明之姿對周乾進行審判。
光盯著看了一會兒,龍五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絲自己有罪的念頭。
他連忙移開視線:“這便是趙公明的真實面目?只是他為什麼也沒發現你的偷看?”
老人幽幽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很驚訝他居然沒能發現我的劍氣。”
明明是在自誇的話,但龍五竟在其中聽出了惋惜的味道。
“這不在你的預料之中?”
“有些事,即便你早就預知了後果,可真當這後果發生時,你還是會覺得惋惜。”
“看來你知道為什麼?”
老人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盯著鏡花水月裡的那雙金色眼眸,試圖從中找到一點想要看到的東西,然而那裡除了高傲與冷漠,什麼都沒有。
一點曾經為人的痕跡都不剩了嗎?
老人有些傷感:“他已經不是趙公明瞭。”
老人謎一般的回答讓龍五忍不住皺眉:“能說人話嗎?”
“這便是神明受到香火侵蝕的後果。”
龍五還是不太明白。
“如果換一種說法,其實香火在某種意義上,類似於修行之人的心魔。當一個修行者的心神完全被心魔侵佔,那你說這個修行者還是原本的自己嗎?”
龍五有些不太相信:“我怎麼看不出來?”
因為你沒見過他以前的樣子。
“以前的他,可沒有這麼多花花腸子,遇到事情,也從來不屑於玩這些陰謀詭計。對他而言,萬夫當關又如何?老子一鞭子下去,定叫它城破人亡!”
老人說罷,低頭看著手裡的青銅劍,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一萬多年前,陛下巡狩至東海,設長生宴款待群仙。
黃天化和黃飛虎父子先後前來叫陣,他憑著手裡的這把劍,憑著大秦數百年積攢的國運,憑著大秦律法的煌煌之威,費了一點力氣,將這對父子先後斬於劍下。
以區區凡人之軀,接連斬殺兩位太乙金仙,這是何等彪炳的戰功?說一句前無古人,誰敢說一句不配?
而就在他的整個精氣神都因為這兩場戰鬥飆升至最巔峰之時,趙公明騎著黑虎趕來。
人未到,聲先至。
“嬴政小兒欺我太甚,出來受死!”
他應聲而出。
兩人交戰一盞茶時間。
他一劍刺中趙公明心口,但趙公明卻頂著這一劍一鞭打碎了他的心脈。
比武他贏了。
但比生死,他卻輸了。
於是異聞司第一任司主,在亮相天下的第一天,為了維護始皇帝陛下的尊嚴,就此死去。
老人對此沒什麼怨言。
因為他本就是陛下從牢獄中撈出的一個死人。
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但陛下答應過他,要讓他親眼看著大秦律法施行天下的那一天。
君無戲言。
於是陛下請大將軍出手,以大秦國運將他的魂魄護在了這柄轆轤之中,成了這柄劍的另一尊劍靈。
他覺得這樣也挺好,反正只要能看到大秦律法施行天下的那一天,他怎麼樣都無所謂。
可惜,就在他們眼看離那天只差最後一步的時候。
老天無法容忍他們妄圖舉國飛昇的瘋狂,降下天罰。
陛下殯天。
大將軍失望遠走。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大秦不是沒有問題,而是問題千瘡百孔。但是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陛下站在那裡,這些問題都將不是問題。
可當時沒有人想得到,陛下會離開的那麼早,那麼突然。
那個時候,老人想過就此死去,與那個喜歡穿黑色龍袍的男人一起埋進那座擺滿了千軍萬馬的墳墓裡,在時間的侵蝕下,腐爛成泥。
可最後,他沒有這麼做。
因為他知道,如果那個男人還活著,知道了他的這個想法,一定會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之後的三年,他做了很多努力,但錚錚大秦還是坍塌了。
偌大的咸陽城,耗費了大秦數代人的心血與汗水的咸陽城,沒有城牆的咸陽城,也在一個名叫籍的莽夫手中付之一炬。
於是他做了似乎唯一能做到的事,將那個重瞳的狂徒從天下共主的寶座上踢了下去。
陛下完成的大一統,在這樣的莽夫手裡,不可能獲得長久。
至於新上任的天下共主是個無賴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反正這世上唯有一個陛下。
既然那個無賴答應繼續實施秦法,那就讓其先坐著吧。
反正他會看著。
一旦對方食言,他能把那個姓項的踢下去,也就能把這個姓劉的踢下去。
只是令當時的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如此一看就是一萬年。
一萬年啊。
老人笑著,屈指一彈。
錚錚劍鳴響起,如同大秦鐵騎的浩蕩馬蹄聲。
轆轤,還以為能遇上故人,再讓你恣意一回兒。
可惜我這萬年磨一劍了。
“就不能是他自己改變的?都這麼些年過去,還不容許他學聰明瞭?”龍五還是不明白老人為何如此篤定趙公明是被香火侵蝕了。
老人反問道:“若是公千古和私一時活一萬年,你覺得他們會變得自私自利嗎?”
龍五想也不想地否定道:“自然不可能。”
說完他又有些不服輸:“趙公明能跟公司令他們比?”
這話說得有些孩子氣,但老人卻不想反駁什麼。
龍五是這樣幼稚,他又何嘗不是呢?
龍五心中活著獨一無二的公司令與私政委,他的心中不是也活著一個獨一無二的陛下嗎?
龍五抬頭又看了一眼沉默不動的趙公明:“所以我以後,也可能會變成他這樣嗎?”
老人點頭又搖頭:“存在這種可能性,但可能性極低。”
“為什麼?”
老人神秘一笑:“封神榜上那麼多神明,你知道為什麼是趙公明挑頭來辦封神國際嗎?”
龍五愣了一下,因為老人問的這個問題,其實他們早就開會討論過,也得出了相應的答案。可老人為什麼要這麼問?
儘管心中疑問,但是他還是熟練地背誦著之前探討出來的答案:“第一,他實力強。第二,他人脈廣,身後有三個妹妹,還有聞仲。第三,他威望高,能服眾。第四,他是財神,信徒繁多,一呼百應……”
老人點頭:“你說的這些其實都對。但最重要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
“什麼?”
“因為他是財神。”
“財神?”
龍五看著老人的表情,隱約想到了什麼,但卻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捅不破。
老人再次屈指一彈,這回的劍吟不復之前的鏗鏘有力,而是變得駁雜無序,宛如狂風驟雨。
但在這紛亂的劍吟中,老人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於龍五耳畔。
“其實神明所接受到香火的多寡,純粹與否,大多數情況下,並不由這個神明自己來決定,而是由人們的需求來決定的。”
“天旱了,人們就拜水神雨神。”
“天冷了,人們就拜太陽神火神。”
“生病了,人們就拜瘟神。”
“死人了,人們就拜陰司地府諸神。”
說到這裡後,老人便停了下來,笑著看著龍五。
龍五沉默了好久,才長嘆一口氣,替老人說出了最終的答案。
“可當金錢這個概念出現在人類生活開始,人們對於金錢的需求,就從未衰落過。而隨著經濟的蓬勃發展,這種需求只會日益變大。所以財神的香火才是現在最旺盛的。”
“除此之外,人們對於水神火神這些神明的崇拜和祈求,更多時候只是單純地活下去而已。但對金錢的渴望,卻往往不會止於活下去。所以財神信徒的人心最博雜渾濁。”
“這兩點加在一起,趙公明必然是這些香火神中受到侵蝕最嚴重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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