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疑惑。
“姑娘為何親自帶著錢來?”
沈如是回,“上次大人和姚大史去天風樓,是我們招待不周。三姑這兩日身子不濟,大人不要見怪。我本想著此番大人同姚大史也是一起前來的,所以不想再勞煩兩位大人,這就把要交的稅錢帶過來了。”
她說著,往外看了一眼,“姚大史怎麼沒來呢?”
她這麼問,就在隔壁聽壁的姚錄莫名心下一緊。
楊知府卻沒在意這麼多,說姚大史病了,“許是剛來開封,水土不服,告假休養了。”
“哦。”沈如是聽著,緩緩地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楊知府卻看著那一箱子銀錢,有種別樣的感受。
這些年天風樓生意風生水起,整個開封府都跟著繁榮起來。
尤其每年五月,花魁親自登臺開幕,接下來一整月的戲不斷,五湖四海的人都來看,這給開封帶來多大的收益?
楊知府不是什麼上進的官,因著治下開封自己爭氣,從來沒落於人後。
楊知府想到這些,都是這位大花魁帶來的好處,不禁軟了語氣,好聲好氣道:
“加稅這件事,確實突然了些,好在朝廷有分寸,加的不算太多,天風樓這次打頭做個好榜樣,下面就好施行了。”
沈如是規矩坐著,溫聲道,“是知府大人抬舉天風樓了,本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得知府心裡更加熨貼。
只是隔壁聽壁的姚錄有些打鼓:這沈如是怎麼突然如此好說話,真要交錢?
他不禁轉頭看了一眼把玩著桌上茶壺的首輔大人。
首輔大人不知聽沒聽見,也是一副不著急的模樣。
他正想著,隔壁楊知府又開口,語氣比剛才更柔和了,還有些安慰的意思。
“天風樓本就是開封第一大商戶,怎麼當不得?這些年天風樓帶著開封府興盛,本官也是看在眼裡的,你放心,本官都記著,日後有好處,自然少不了天風樓。”
這話從知府嘴裡說出來,那是十分給面子了。
若是旁人,早就惶恐不已。
誰想到,沈如是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天風樓恐要對不起知府大人的厚愛了。”
那雅間裡,沈如是抬起頭來,一雙眼眸如水晶亮,她語氣透著淡淡的哀傷。
“這天風樓,我不準備再開下去了。”
她聲音不大,落在楊知府耳朵裡,卻好似晴天霹靂。
天風樓不開了,開封府的盛景豈不是要結束了?
“這、這是為何?!”
沈如是面色悽婉更添幾分無奈。
“大人莫怪,我年歲大了,就快撐不住花魁的名頭了,畢三姑也是身子時好時壞的,我二人商議早些散了也好。”
這話一出,楊知府緊緊皺起了眉。
隔壁姚錄奇怪地摸了鬍鬚。
而首輔大人眼簾微掀,眼中露出幾分笑意。
楊知府道:“這不對吧,就算是這樣,天風樓沒有眼前盛況,也不是一般的花樓可比,光是將話本子翻演作戲這一道,就不是旁人做得來的。”
天風樓從沈如是翻演話本起家,如今大江南北流行的新戲,多半出自天風樓。
正因如此,每年五月,天風樓的戲期,才有這麼多人慕名前來一觀。
這樣的天風樓,因著東家年紀大了,就不做了?
楊知府不信,“你何不說實話?”
他看住了沈如是,勢必要讓沈如是將那實情講出來。
隔壁的姚錄也想知道沈如是怎麼說,他瞧見,首輔大人眼簾又微微掀了些許。
可沈如是隻搖頭,“哪有什麼旁的原因。”
楊知府才不信,當下好一番盤問,盤問到了最後,沈如是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大人何必非得問個明白?”
“自然是要問明白的,你們有什麼問題,本官給你們解決!”
沈如是見狀,面露為難的思慮,半晌,難以啟齒般聲如蚊訥地開了口。
姚錄在隔壁沒聽清,楊知府卻聽清了。
“什麼?你們竟三年入不敷出?!”
沈如是一臉無助一臉悲傷,“是啊,誰信呢?可事實如此。這樁生意,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這其中的無奈,連隔壁姚錄都聽住了。
她繼續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天風樓自從風光之後,被人引做談資處處比較,我同畢三姑見狀,自然不肯服輸,總想往更大更勝裡做,每年投出的銀錢十幾萬不止。我同畢三姑都以為這般砸錢,總能賺的更多,誰想到年初,要為五月戲期採買錦緞作戲服,卻拿不出錢來了,還要去錢莊借錢... ...我二人這才慌了神,再一查賬,竟然入不敷出三年了!”
楊知府聽得直愣。
他有些不敢信,但看沈如是滿臉悲色,全是為難,眼淚更是在眼眶裡含著,說掉不掉的,楊知府也是不得不信了。
“哎呀,你們好糊塗!前兩年你們大肆採買修樓蓋院的時候,本官就覺得不對勁了,總想著你們還能差了進項?沒想到還真是入不敷出了!這可怎麼辦?”
沈如是垂下眼簾,“也沒什麼旁的辦法了,只好關門散夥,總得把最後的工錢都發給大家。”
她說完,指了那一大箱子銀錢。
“這些錢,恐也是天風樓最後給官府交的稅了。”
最後的稅。
這句,一下戳到了楊知府。
天風樓開不下去了,以後每年的稅錢都沒有了。
楊知府突然做了個重要的決定。
“不成,多少人靠著天風樓活下去,你這天風樓不能散!今日正好那稅課司的姚大史不在,我做主,把你這稅免了!你拿著這些錢好生盤一盤天風樓的生意,怎麼就不能盤活了?!”
隔壁“沒來”的姚大史,一口吐沫差點把自己噎死。
這楊知府大包大攬,那稅錢怎麼辦?誰出?
沈如是也問了同樣的問題,“首輔新政,稅錢必得交上,大人可怎麼辦呢?”
楊知府讓她不用擔心,“本官有辦法。”
大不了,自割腿肉唄!
可不能讓天風樓這個大聚寶盆散了。
楊知府打定了這個主意,沈如是帶來的一箱子銀子,是怎麼都不肯收了。
沈如是看向楊知府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敬佩,楊知府自割腿肉的疼,都在這眼神中消減了不少。
隔壁姚錄哭笑不得,楊知府就差沒另外掏腰包補貼天風樓了。
姚錄剛這麼想,隔壁就傳來了楊知府的聲音。
“你們天風樓今年五月的戲不能停了,你要是缺錢,本官也能幫你想想辦法。”
姚錄差點一口氣嗆出來,但他突然問了章紀堂一個問題。
“大人,天風樓在京城借錢,不會是真的因為三年入不敷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