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嫗拄著高高的柺杖,走到文曲身邊,她扎著婦人髻,滿臉皺紋,眼睛卻是明亮,不難看出年輕時的樣貌,她與文曲並肩而立,緩聲道:“那便是當年以‘造神’聞名的神造化宗?”
“是,”文曲雙手背在身後,青色道袍隨風作響,“古籍記載,神造化宗開山祖師曾奪天地造化打磨出一個傀儡,彷彿真人一般,並以此證道飛昇,後來,便改名神造化宗,意為造神。”
老嫗笑道:“所以你在看完那捲玉簡後,想神造化宗是否又出現瞭如他們祖師那般驚才絕豔之人,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去見見人家。”
文曲被說中了心事,仍坦然自若:“是又如何?”
“不如何,”老嫗搖搖頭,如少女一般眨眨眼,“只不過,你騙得了破軍卻騙不了我。”
“師兄,你道心亂了。”
道心,是一個修士的根本,若不能堅定道心,那道途必然坎坷。
天衍宗貪狼星,主殺伐,最擅窺探,一針見血。
文曲沉默。
靈舟按照既定的軌跡向前,如同此時的文曲,他渴望與編寫玉簡的修士論道,又怕見到他,讓自己堅定了幾百年的道心轟然破碎,連帶著天衍宗的存在都變成一場笑話。
**
“夢機突破了?”裴瞻聽著童子為他說明閉關以來宗門裡發生的大事。
沈夢機是裴瞻首徒,在築基巔峰已經兩年,裴瞻知道突破這事急不得,要圓潤貫通才是,只是可惜,徒弟突破金丹,他這個當師父的沒在身邊。
除卻沈夢機突破,還有裴瞻念叨的小師弟,先是在煢顧峰種田,又開課講陣法與符文,召集弟子做了許多凡人也能用的燈盞,最後竟然連狼王尋蒼也給弄回來了。
童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興高采烈地講著小師叔讓狼王尋蒼去給劍宗賀長越送東西,結果狼王強闖劍宗,惹得守門長老以為是敵襲,劍宗掌門外加幾個長老齊齊出馬,最後才知道是一場烏龍的光榮事蹟。
裴瞻:“……”
他覺得他不應該擔心小師弟的,看看,拂衣的煢顧峰被半塊隕鐵買下了,狼王幫忙跑腿,弟子們覺得小師叔天下第一好,還編了一卷關於陣法符文的玉簡。
玉簡中所教的東西,就連裴瞻也覺得恍然大悟。
聽說陸衍今天有課,不如去煢顧峰看一看小師弟是怎麼講課的。
這麼想著,沒等動身,裴瞻忽然仰頭看向天空,神識似有所動,裴瞻叮囑道童不要聲張,身影一閃,便立於防禦大陣之外。
與此同時,一塵道人與一問道人負手而立,三人望著同一個方向,似乎在等在什麼。
白玉靈舟從層雲中探出一個頭,最先露面的,是船頭上“天衍”二字。
“天衍宗。”
裴瞻已經穩定的化神威壓化成一束,直指靈舟:“幾位未有拜帖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一塵道人小聲唸叨:“天衍宗不是自詡避世嗎,讓他們出門跟要命似的,怎麼一下子出來三個?”
靈舟之上,文曲感受到屬於化神期的威壓,暗暗讚歎神造化宗後繼有人,他手執一卷玉簡,聲音中帶了靈力擴散,朗聲說道:“我欲拜訪貴宗,不妥之處,還望見諒。”
一問道人向前一步,嘴角勾起:“原來是文曲師兄。”
靈舟越來越小,三道流光落下,靈舟被收於掌中,文曲為首,貪狼和破軍在後,形成品字型站位。
文曲見到一問道人頗為欣喜:“一問師弟有禮,多年不見,還請師弟們和裴掌門恕我唐突。”
身後的破軍與貪狼也一一見禮。
人家禮數不錯,無可指摘,六個人面對面,一問道人開口:“不知幾位前來有何貴幹?”
文曲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卷玉簡,問道:“不知此卷玉簡是哪位道友所著?”
一塵道人都用不著神識,一眼就瞧了出來,心思一轉便知道發生了什麼,說道:“我徒弟主編,有什麼問題?”
天衍宗建立之初,便主張窺探天機,摸索天地,極擅長卜算,符文陣法自成一派,這個宗門裡的人不出來,別人也進不去,導致這個宗門窺探到天機時就快一步,窺探不到時就慢一步。
一塵道人少年時遊歷修真界,遇到過幾個天衍宗出來的弟子,無一不是神神叨叨,只認天衍宗的陣法與符文一道才是正統,若是打破他們這種想法,能當場表演道心破碎。
若是陸衍在這裡,一定能準確形容出來,宅且玻璃心。
尤其陸衍從萬千陣法中總結出的規律,與天衍宗整個宗門的道意相悖,想也不用想,天衍宗這幾個長老,一看就是來理論的。
一塵道人護短,他家小徒弟才幾歲,對面那仨想欺負人也不看看是在誰的地盤上。
文曲不是傻子,當然能看出來一塵道人神色中的嫌棄,天衍宗確實盛產玻璃心,文曲算是七位長老中最玻璃心的一個,此時為了日後道途坦蕩,也為了天衍宗,在玉簡流傳至修真界之前,他必須走這一趟:“原來是小師侄,果然英雄少年,實不相瞞……”
一塵道人打斷:“別,我徒弟還小,你還是瞞著吧。”
文曲:“……”
這話怎麼接。
貪狼主動接過擔子,平和說道:“一塵師兄莫怪,小師侄此卷玉簡初看實在是振聾發聵,我等亦有所收穫,故此前來,想與師侄論道一番,各自交流。”
一塵道人到底沒忍住:“你們一把年紀了欺負小孩,還要不要臉。”
裴瞻深有同感。
修士年紀一般百年起步,天衍宗三人理解中的“小孩”跟真正的小孩差別可大,他們輩分高,修為也高,遇到小輩或者修為低的也會稱一聲“小孩”,能編出這等玉簡的師侄,肯定是天才中的天才,必定築基以上,境界甚至可能更高。
原諒一群宅吧,一塵道人收徒弟的時候壓根沒想起來還有這樣一個宗門。
於是天衍宗一行人更想不到,師侄入門還不到一年。
最終一問道人出來打圓場,他空蕩蕩的眸子中映不出光亮,卻奇異地含著一絲特別的意味,主動為這場對峙做了決定:“既然如此,諸位宗內請。”
**
煢顧峰,正是陸衍定下的每五天一次的授課時間。
講了許多次課,陸衍決定進行一次隨堂測驗,卷子是他親自出的,題目都是講過的,煢顧峰有一個算一個,只要聽過課的,一個也跑不了。
——除了拂衣,她境界高跑得快,沒人能追上。
考試包括海陸空三兄弟。
半殘廢的皎如煙咬著筆頭,把玉簡平攤在浴桶邊緣,暈頭轉向如同一條死魚。
酷炫狂霸拽的尋蒼一手變成狼爪,開始懷念送快遞時單純的快樂。
來煢顧峰最早的打工鳥鶴年下筆如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