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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回去的行程定在第二天一早。
他鄭重其事地用密碼箱收錄了簡安的夢境筆記,並早已悄悄安排了紐約的下屬密切留意林立的動向。
不出意料的是,林立到底是審時度勢之人,潛逃回紐約之後,一直本本分分地躲在朋友家裡,連進出超市都拿朋友的信用卡代刷。
二叔倒也不急,著人放了長線,按兵不動,密切監視。
他這一點,被何叔很傳神地學了來:敵不動,我不動;敵一旦有所動,我必一舉擊殺之。
簡安送走二叔之後,知道依靠二叔或宋清河回紐約無望,只能另尋其它的門路。
她為了保持正常的生活狀態,不得不設法在安全範圍下,最大程度地用上活躍神經的藥物,這種藥物是處方藥,只能到醫院去開。
巧的是,簡安現在服用的劑量和療程,還只有普華醫院的主治醫師能開。
她自然是不能直接找宋清河開這個方子的,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
宋清河一向與護士的關係融洽,即便如此,曾琦收到簡安找她幫忙拿藥的資訊時,還是嚇了一跳,匆匆閱讀完立刻刪掉了。
跟老宋的關係好歸好,但如果涉及到治療原則,誰越了規矩,宋清河知道的話,是絕對要大發雷霆的。
更何況,這病人是簡安。
回不去紐約,又拿不到合適劑量的藥,正睏乏之際,簡安竟然接到了森西的電話。
她在腦中迅速梳理了一下森西與宋清河、於斯譚以及林佳妮等人的關係圖:森西,從小長在美國,跟於斯譚是大二時認識並結為好友,並因此一道認識了宋清河。
後來,於斯譚大學畢業後回到A市跟安娜訂婚,隨即前往法國巴黎學習建築,在這期間,於斯譚和宋清河並未與森西密切聯絡過,互動僅限於校友群。
正是在這段時間,原本只是普通同學的林佳妮,在於斯譚和宋清河回到A市後,與森西有過一段短暫的交往。
從上次林佳妮回來後,大方借住在森西租的房子來看,兩人的關係應該比較深,也許,森西還在有意無意中幫林佳妮完成了一部分竊取月光石的計劃。
簡安在通話中暫時隱瞞了林佳妮的事,因為她不確定,森西這通電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幾分鐘聊下來,森西表示,他也是剛剛才知道於斯譚幾年前失蹤的事,他還以為這小子一直在巴黎,只是從未聯絡過。
“也難怪,上次我在體育場看到你,還開玩笑問起你的男朋友于斯譚,結果,宋當時有這麼激烈的反應。”森西抱歉地解釋道。
這時候,簡安從森西那邊的通話背景中聽到了A市電車過站的聲音。
“森西,你是不是回來了?”
“對,我昨晚剛到A市,今天馬上給你打電話道歉了。我擔心拖的太久,你和宋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簡安對森西並不瞭解,也談不上感情,更別說原諒不原諒了,至於宋清河,他大概也早就忘了體育場那樁糾紛了。
森西約簡安出來見面,地點在一處非常熱鬧的溜冰場。
他剛坐下,就點了兩瓶酒上來。
簡安被溜冰場嘈雜的音樂聲吵得神經恍惚,她目前在用藥,自然不能飲酒,而森西明顯不知情。
她試著嚐了一口,幸好森西幫她點的是果酒,酒精濃度極低,助興而已。
“Ann,你可能不知道,在美國,斯譚曾經被一些人糾纏過,其中有一對兒情侶,我見過他們。女孩子好像已經回A市了,你如果找到她,也許會有線索。”
從稱呼來看,森西似乎也不知道,簡安並不是安娜。也好,他一無所知,反而最安全。
“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斯譚的處境就已經很危險了?”簡安問道。
“是,具體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斯譚家的生意做的大,他人也相當不錯,但是因為他的膚色,有很多人還是比較覬覦他的,你應該會懂,大學裡很多人不在意實習,在學校已經混成了尖尖,喜歡排斥跟自己不同的人。”
“那對情侶,當時跟你們在同一所大學嗎?”
森西這時候已經獨自喝完兩瓶酒,手放在嘴唇上輕咳一聲,欠欠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不時有一群女孩子相互拽著衣服大呼小叫地滑近了,為首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時不時會刻意地衝他們倆看上一眼。
那群人裡的其中一個女孩子,似乎跟森西是認識的。
這時,森西的目光也隨著女孩子們漸漸飄遠了,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男孩子跟我們是同學,女孩子好像只是去陪他讀書的,後來我們畢業,我見過他們一面,女孩子那時候回了A市,男孩子留下來了。”
“你知道她回到哪裡了嗎?”
“呶,你看。”
森西的下巴往溜冰場內點了一下。
可惜人太多,簡安一時沒有分辨清楚。想靠近她們,只能親自進入內場了。
“斯譚失蹤的事,她可能從中間做過一些事情,我帶你去內場,你不妨去找找看。”
森西很快就換好了溜冰鞋,朝簡安伸出一隻手去,這大概是他跟安娜之間很熟悉的禮節,但簡安遲疑了。
她拒絕森西的幫助,一個人扶著欄杆慢慢靠近內場。
恍惚中,簡安看到宋清河的臉出現在圍場外眾多的人群中。
看來,森西是怕簡安觸景傷情想起於斯潭,順便也邀請了宋清河一起過來,全當是同學聚會了。
森西自然是不知道簡安幾天前剛剛跟宋清河鬧了矛盾,兩人此時彆彆扭扭,相處起來極不自然。
宋清河避開簡安,直接跟森西搭話了。
“今天還有人要來嗎?”
“鬍子,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
宋清河對這個人沒多少印象了,為了不使森西質疑自己回A市後就不再關注校友群,他努力作出一副回憶的樣子。
簡安的目光不經意間往森西那裡看了一眼,森西以為她也記不清鬍子是誰,連忙介紹道:
“就是那個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雪花,一直自詡比雪花還乾淨漂亮的鬍子張啊!他當時纏過你一陣子,不過你一直沒怎麼搭理過他。”
“哦……是他啊!”簡安故作恍然大悟道。
宋清河聽罷,臉上的表情更不自然了。
當簡安抓著欄杆,等待那個“比雪花還要乾淨漂亮”的鬍子張出現時,看到的卻是一個發育不良的中學生,只有嘴唇上邋遢的鬍鬚能看出,這是一個人到中年的落魄藝術家。
到底有多落魄呢?
聽鬍子說,他自從回國後,一切的收入來源都是靠幫人代筆寫作,其餘的時間,都在畫一些沒有才華的、賣不出去的國畫。
但他這人倒也安貧樂道,俗話說,人莫欺少年窮,畫家也是一樣,沒有哪個天才不是這樣鬱郁而活。他比梵高更聰明,因為梵高徘徊在天才和瘋子之間,而他,則穩穩地站在天才這條線上等待著被賞識。
簡安為了掩飾自己不是安娜的尷尬身份,主動跟他搭話道:“那,你青黃不接的時候呢,怎麼辦?”
只見鬍子擺頭甩了一下飄逸的長劉海,嘴唇彎起幾道不以為然的弧度,道:
“房東的女兒喜歡我的畫,也欣賞我,所以我不必每個月都交房租。”
宋清河站在一邊聽著,臉色一秒比一秒難看。
森西在一旁拍拍宋清河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到外場去說說話,留下鬍子張來教簡安滑冰。
宋清河一步三回頭,掩飾著極不情願的情感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鬍子張倒是格外興奮,一隻經久不見日曬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朝簡安伸過去。
簡安連連擺手說不用,恨不能插了翅膀,飛快逃離這個至少兩星期沒洗澡的藝術家。
他以為在外面套上一件好看點的西裝,就能掩飾住他那藏汙納垢、氣味發酸的內襯?
難怪,大學四年,安娜從沒有跟鬍子張有過深的交集。
森西跟宋清河許久未見,敘起舊來沒完沒了。
宋清河手裡捏著酒瓶,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眼睛不自覺地往內場看了又看。
由於簡安的冷淡迴應,沒過多久,那個藝術家也沒了興致,他的手很快就有另外一個女孩子來牽了。
簡安看得出他臉上的表情,每次滑過自己身邊時,都像是在說:“每一個藝術家都是天使,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怎麼捨得讓他們孤單呢?”
簡安的胃裡一陣翻湧,對溜冰場嘈雜的音樂更加不耐受。
森西看簡安落了單,很快就花錢從溜冰場找來一個很棒的師傅教她。
森西轉身離開的時候,眼睛衝簡安使了個眼色,簡安立刻會意。
這就是森西之前說過的,從中間做過一些事的女孩子。
只是……森西確定,這真的是女孩子嗎?
短髮,眉梢直而上揚,眼睛清亮不羈,上身穿一件乾乾淨淨的黑色T恤,舉手投足間都像是一個清秀的男大學生。
簡安垂下眼睛隱藏好自己的心思,瞬間跟著她淹沒在內場喧囂的人群裡。
宋清河自然毫不知情,眼看著簡安把手放在男孩子手心裡,兩人越滑越遠。
他的臉色極其難看,站在場外極力張望著,像極了一隻孤單的長頸鹿。
她孩子叫葉揚。
她看到簡安的第一句話是:“你的面板白得像吸血鬼一樣”——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奇怪,倒也讓簡安生出一種很親切的矜持感。
簡安看到她的右手腕有一處幾乎磨平的小片刺青,看不清圖案,但模樣很純和。<!--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