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青山下來,天色仍還亮著。
蘇棠走在官道上,腳步比以往要輕鬆些。
只是轉到市集,身後突然有人輕喚:“姑娘?”聲音甚是耳熟。
蘇棠疑惑,轉身循著聲音看過去,只望見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子站在她身後,穿著件粗麻衣裳,模樣清秀,只是眼神怯怯的,殘餘著幾分驚喜。
她怔住,好一會兒道:“錦雲?”
在王府,一直伺候她的小丫鬟,她沒有其他丫鬟的捧高貶低。後來王府被抄,她給了她一個玉鐲子,也算給她個交代。
“是我,姑娘,”錦雲走上前來,眼圈一紅,“沒想到還能見到姑娘,那時……大家都各自逃命,再未有姑娘的下落……”
蘇棠笑了下,並未就此多言,只道:“你如今可好?”
錦雲臉色一白:“姑娘那時給奴婢的玉鐲子,讓人拿了去……”
蘇棠看向錦雲的手,手指粗糙,骨節都大了好些,想必這些日子沒少吃苦。
她想了想:“我這段時日新開了處鋪子,你若願意,便到我那兒去如何?”
她對錦雲也算知根知底,剛巧省了再請夥計的工夫。
錦雲點頭如搗蒜:“謝姑娘,奴婢願意!”
蘇棠笑:“往後不能再自稱‘奴婢’了。”
……
翌日,王府。
高衛腳步奔忙朝書房走去:“王爺,世子來了。”
鬱殊如未聞般,手中硃筆書下最後一字,方才將其放在硯臺上,信手拿過絹帕隨意擦拭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走到闌窗前。
蒼白的指尖映著窗外光芒,如透明一般,不顯半分血色。
高衛看著臉色同指尖一般蒼白的王爺,有一瞬竟覺得王爺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反像個……遊走於世間的鬼。
只是這話,他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咳……”鬱殊突然低咳一聲,聲音依舊沙啞,“世子都求見了,自然要見的。”
話落,他微抬手。
高衛瞭然,領命離去。
不多時,門外一人聲音微揚,恣意放肆,推開房門便道:“我惹到你了?”
鬱殊轉身,將絹帕扔到一旁,目光平靜,頷首疏而有禮道:“世子有事?”
沈辭見他這番模樣,生生氣笑了,開啟摺扇扇了兩下:“京尹府的官諜都下發了,京城與蘇杭的綢緞路子被人生生斬斷,官鹽都換了路子,不要說王爺不知情?”
鬱殊看了眼他手中摺扇,頷首平靜道:“是本王做的。”
他如此平靜便認了,以至沈辭愣了下,才輕哼一聲:“本世子雖未承襲王位,但若論起來,同你也算平起平坐。讓京尹府將官諜收了!”
鬱殊並未應聲,只緩步走到書案後,食指沾了滴朱墨,如白玉上一滴血:“你以為,本王斬你的商路,是因為地位?”
“是權勢。”鬱殊勾唇笑出聲來,伸手摩挲著那滴朱墨,滿指的紅,他抬頭看著沈辭,諷笑道:“真不知她另眼相看你哪點。”
樣貌?權勢?可被整了,不照樣要到他跟前來?
“誰?”沈辭皺眉,“滿京城多少少女對我芳心暗許,我哪能一個個全都回應。”
鬱殊手倏地攥住,墨滴沾了手心,他看向沈辭,目光落定在他額角的疤上:“本王若像你,只怕不是死在那張口上,便是毀在為人蠢鈍上。”
可笑蘇棠竟還說,去了這疤,他便不像他了?
沈辭道:“也幸而本世子不像你……”聲音戛然而止,下刻他突然瞭然,一撩額前碎髮,挑眉道,“你說的對我另眼相看的人,是蘇棠?”
鬱殊臉色一沉。
下刻,沈辭卻將手探到袖口,笑眯眯德掏出幾張官契,放在書案上:“只斷了綢緞和官鹽的路子哪夠,這兒還有條茶路和幾家鏢局,王爺隨便斷,”他一揮摺扇,饒有興致道,“剛巧我也累了,去吃個軟飯……不,軟餛飩。”
鬱殊目光微緊,蒼白的臉上如煞鬼蒞臨,好一會兒轉身看著沈辭,眉眼微彎笑開,如乍然盛放的曇花,卻是帶著劇毒的:“世子可知,什麼人才不會盡說些尋死的話?”
“死人?”沈辭挑眉,“不過,王爺說,如果有人知道,你殺了她心上人的話……”
言止於此,意猶未盡。
鬱殊容色一僵:“你真以為本王會信?”
他惱怒能讓她親口說出的喜歡,卻也並非痴傻,全然相信她所言。
沈辭揚眉恣意一笑,起身出了書房。
……
七月初三,天色晴朗,日頭當空。
蘇棠的鋪子開張了。
她特意買了幾掛炮竹,噼裡啪啦地放了,不少食客循聲而來,熱鬧的緊。
所幸有錦雲在一旁幫襯著,蘇棠並未太過手忙腳亂。
初日開張,一早忙到午後,才真正歇了口氣。
蘇棠正要錦雲去歇著,門外卻一陣馬蹄噠噠聲傳來,一輛馬車停在鋪子門口,緊接著四人抬著一塊牌匾走來。
那牌匾只瞧著便極為沉重,玄色金絲楠木做底,上雕著緗色字跡,偌大的“食齋”二字下,是一排小字,上書“人間定無可意,怎換月牙餛飩”。
那幾人行至門口,又來了二人架上木梯,幾人話也沒說,七手八腳竟已將牌匾懸在了鋪子門口。
“不錯,這瞧著,才像本公子會來的鋪子,才襯得起本公子。”一人揮著摺扇,打量了眼牌匾走了過來,湖藍廣袖一晃,繼而皺眉,“這裡面倒是一如既往的簡陋。”
蘇棠看著來人:“世子這是何意?”
沈辭挑眉,說的理直氣壯:“我所去者,皆是權貴名士。你這兒若太過簡陋,我來了豈不是下我的面子?”
蘇棠蹙眉道:“世子可以不用前來……”
“一碗餛飩。”沈辭打斷她,對一旁錦雲頷首一笑,而後看向蘇棠,高束頭頂的發微晃,有風吹來,額角的疤若隱若現,而後眉目一揚道,“聽聞,你喜歡我?”
蘇棠愣,繼而想到以往說的那些氣話,神色微變。
沈辭嘆:“看來是真的,”他一合折扇,惋惜的在掌心拍了拍,“這京城又要多個傷心女子了。”
蘇棠:“……”
沈辭並未在此話上糾結,揚眉看向牌匾:“那幾字可是大家書的,如何?”
蘇棠循著他的話望過去,筆鋒意氣風發,看著便是一氣呵成。
她曾見過鬱殊題字,行雲流水,筆鋒銳利又藏精。
二者截然不同。
“哪個大家?”她順勢問。
沈辭笑:“我。”
……
高衛戰戰兢兢跟在鬱殊身後,站在街巷轉角,低眸順目不敢多言。
身側,鬱殊仍舊一襲緋色廣袖對襟長袍,於風中拂動,唯有往日披散的發,今日高束在頭頂,平添幾分恣肆與意氣。
身後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