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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昌城。
血月與殘陽二人來到前堂,霓裳已經在那裡靜坐等候著。
“你叫我們來,有事嗎?”血月的語氣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霓裳喝了口茶,然後輕輕放下杯子,語氣細緩道:“自然是有事。公子已經離開西洲多時,按理說前幾日他就應該回來了。可現在,我依舊沒有見到人,你們二位,難道就不擔心嗎?”
“有什麼可擔心的?他又不是一個人。”血月反問道。
“這正是我想問的地方。那幫人的底細我並不清楚,你與他們在荒蕪就認識,所以我想問問你,他們,靠的住嗎?”
血月認真的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我想,應該靠不住。被流放到極惡之地的荒蕪之境,誰又比誰強的了多少呢?”
“客套話我也不跟你說了,反正你們兩位似乎也並不愛聽。我想讓你們去一趟中洲,把公子找回來。”
“可以。”
乾淨利落的回答,令霓裳有些驚訝。
“你居然會聽我的指令?”
“不,是我覺得你說的對。”
霓裳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咣噹~”
門窗上發出一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砸了上去。
血月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又聽到'咣噹'一聲。
他走出廳門,院牆上,站著一個矮小的身影,一襲紅衣,手中的石頭正保持在要砸出的動作。
“魈?”看到這個身影,血月不禁生起疑惑。
見有人出來,那紅衣小個子身影突然停住了手裡的動作,然後呆愣了一下後,立刻翻身下牆,疾速跑去。
“那是什麼東西?”隨後走出來的霓裳問道。
“是舞櫻的一個手下。”血月回答道。
“舞櫻?他出現在這裡,一定是舞櫻的指示,快跟上去,公子很可能出事了。”
“知道了。”血月撇頭叫了一聲殘陽,說道:“我們走。”
接著,兩人以極短的時間消失在了霓裳的視線中。
霓裳靜靜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沉默不語。
姜璃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叫了叫霓裳,輕聲問道:“霓裳姑娘,你在這裡做什麼?”
“姜姑娘,你的藥材可有短缺?”
被她突然這麼一問,姜璃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她遲緩的回答道:“倒……倒也沒有什麼短缺的。”
“那就好。”霓裳轉身離開。
臨走前,她回頭說道:“我要去準備一些東西,你也儘快把藥材都研磨好吧!很快……就要用到了。”
………
漫天黃沙飛舞,形成了一個沙石如霧的環境。
沙漠中,一抹紅衣步履蹣跚,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著。
不遠處的沙丘之上,舞櫻率領著一眾紅衣人冷漠的注視著那一點紅色。
“王,不管嗎?”
舞櫻身旁,一個高大的身影被紅衣罩的嚴嚴實實,從那衣布之下,發出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如同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遺言。
“他性子要強,我已經還了他的命。此時此刻,他不會接受我們的任何幫助的。”
那身影不再說話,與眾人一起,繼續恢復靜默。
就這樣,直至快要看不到那個蹣跚的身影為止,一行人才開始行動,繼續前往下一個高丘。
然後,繼續靜默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矮小的身影飛快的出現,然後來到了這個佇列中。
“他們來了?”舞櫻問道。
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此時,沙漠中的那個身影,已經抵不住狂風的侵襲,摔倒在了地上。
他繼續往前爬著,沒多遠,就再沒了動靜。
“我們該走了。”舞櫻冰冷的語氣響起。
“去哪裡?”先前那個嘶啞的聲音問道。
舞櫻拉下頭上的長帽,露出了一張冰冷而又清豔的面容。
她一把扯下身上的紅衣,任由它在狂風中飛舞。
“回荒蕪。”
接著,周圍二十餘人一同扯下身上的紅衣。他們身影大小不一,一個個如同冢中枯骨,面板嶙嶙。
數十張紅布在狂風中飛舞,猶如秋時紅楓,被風夾雜著一起遠行。
這一刻,他們終於脫離了'紅衣'這個身份。
………
昌城,墨府之中。
一聲聲悽慘的慘叫從房屋內傳出,喊的震天動地,響徹方圓。
姜璃站在院門口,焦急的張望著。
“霓裳姑娘吩咐過,你不能進去。”
“我是醫者,我不進去怎麼能行?”姜璃問道。
“不行,請您在這裡等著吧。”侍衛們把姜璃攔在了院口。
看著侍衛們接連的抬出一桶又一桶的沸水,倒掉,然後再抬一桶新的冷水進去,姜璃不禁心生疑惑。
“墨公子這究竟是什麼病症?為什麼會把冰水都燙的冒熱氣?”
“似乎……是一種炎症。總之,他現在渾身都異常滾燙就是了,其餘的,我們也不清楚。”侍衛解釋道。
正當此時,一名侍衛匆匆的端著一碗藥湯趕來。
“等一下!”姜璃攔住他,然後一把把碗搶了過來,不由分說的放在唇下淺飲一口。
“哎!姑娘,這……”那侍衛還沒來得及制止,姜璃已經喝下去了。
“這是……清涼草?你們給墨軒喝這個幹嘛?”姜璃問道。
侍衛急忙把藥碗搶了過來,然後匆忙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每次頭髮病,霓裳姑娘都是讓我們熬這個給他喝。”
血月站在房門前,大喊道:“你在做什麼!快把藥端進來!”
侍衛嚇了一跳,急忙跑了過去。
“等一下,你們不能給他喝這個!”姜璃大喊道。
血月抬頭撇了她一眼,然後從侍衛手中接過藥碗,重重的關上了房門。
沒一會,又是伴隨著一聲悽裂的慘叫,房門再次開啟,兩名侍衛抬著一桶冒著騰騰熱氣的沸水走了出來。
姜璃心中更加疑惑,她行醫多年,從未見過有什麼病是能使一個人的身體變得如此熾熱的,熱到足以燒水。
試問,什麼樣的身體能承受的住這樣的溫度呢?
霓裳靜靜的來到姜璃的身後,她細聲說道:“姜姑娘,您不用一直在這裡等著了。需要你的時候,我自然會派人去請你的。現在,這裡還用不上你。”
“霓裳。”看到她,姜璃突然激動起來,自己終於找到一個能說上話的人了。
“墨軒這究竟是什麼病?”
霓裳搖搖頭,“說是病,倒也不像。他身體一直沒有什麼問題,可自幼就這種熱體症的出現,我想……或許是他體內戰氣過剩,而此時身子又虛弱的緣故吧!放心,大概到今晚,就會沒事了。到那時候,就需要你去為他進行下一步的療傷了。”
“可清涼草畢竟過於性涼,凡屬藥草,皆有三分毒性,外敷少許尚可,長期內服,容易破壞人之臟器。用綠豆!豆谷是人生之根本,可壓熱去毒,用來針對墨軒的這種體熱症狀再好不過了。”
“嗯……確實是不錯的建議,以後可以考慮加入他的食譜,前提是他會好好吃飯的話。”
“你們究竟有沒有在重視這件事啊!我說了,清涼草是有毒性的,這種草藥過於性涼,很容易壞了臟腑的!你也是醫者,能不能對病人的身體負責一點!”
霓裳微微笑了笑,回答道:“醫者與醫者,也存在著不同。你的想法是基於墨軒能活百年的前提下考慮的,這沒錯。但我……只考慮他五年內的生命能夠安然無恙。況且現在,也只有清涼草能迅速壓制住他的熱症。”
正當此時,屋內的慘叫聲停止了片刻。
霓裳望了一眼,然後看向姜璃說道:“你看,這很有效。”
姜璃再也無法忍受了,她轉頭就走。
霓裳在身後說道:“稍晚些時候,我會派人去請你的,請你先回去把療傷的藥材準備好吧!”
………
是夜,墨府內一片寂靜。
姜璃悄悄的來到墨軒房門前,侍衛們忙碌了一天,累的東倒西歪,躺成一片。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月光率先撒了進去,乘著月色,姜璃看到墨軒端坐在床邊,身上的衣物隨意的搭在身前,露出大片肌膚。
“誰?”墨軒低聲喊了一聲,然後趕快把衣服拉上。
雖然只有一瞬間,可姜璃還是看到,他的面板,如蛇蛻皮一般的粘在身上。
“你……”姜璃想要問些什麼,但還是停住了,她沉默了一下,繼續開口道:“你還好嗎?”
“你是指白天的慘叫聲吧?你也聽到了嗎?如你所見,我現在已經好了,所以放心吧。”說著,墨軒露出了一絲極其勉強的微笑。
“不要再對我有任何遮掩了,你總是有那麼多的秘密,不讓我知道。可如果我不知道,怎麼替你治病呢?”姜璃走過去,臉上充滿了哀怨。
墨軒繼續笑著,“能有什麼大事,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都是些小病小災罷了,你又何必在這杞人憂天,替我傷神呢?”
“不一樣了。現在我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你像以前一樣忍過去就好了。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替你治。”
墨軒看著姜璃,對上了她的眼眸。
突然有一瞬間,墨軒望出了神。
他想說反正自己也沒打算活那麼久,治不治的都無所謂。可是竟然出乎自己意料的沒有說出來。
“好。”墨軒回答道,他站起身,拿來兩張鋪墊放在地上。
“你且坐下,我一五一十的從頭跟你說。”
姜璃照做了,墨軒跟著一起坐下。
“很早之前,我出生在六界初定那一年。從小我就覺得,我與周圍的人不一樣,每逢秋時,大家的身體似乎就會變得格外強壯,這是因為西洲人適宜秋天的緣故。而我,好像也跟他們一樣。可不一樣的是,我的身體無法承受這麼多的氣體。一開始,我父親強行運氣,還能替我壓制一二,可隨著我越長越大,實力也越來越強,無論增添多少人,似乎都無法壓制我體內的氣體了。相應的,還會反噬很多人。”
“我曾經問過司命奶奶,哦對,她是西洲的星官,負責卜算我洲的命數。她告訴我,我這種體質是罕見的至陽之體,若是我找到了破解之法,就能一飛沖天,成就一番大事。若是找不到,就只能安靜的經受著折磨,然後在某一天突然撐不過去,就死了。從當下來看,我似乎沒有找到。甚至還弄丟了墨家的傳承神兵,一柄可以有效壓制我這種症狀的金槍。”
“後來,我在中洲小有得志,替中洲解決了很多逆亂。可突然有一天,我知道我父親死了。我想要調查真相,最後卻姬川等人聯手,把我給逐出了人界。從那一天起,我身上不僅又多了毒宗宗主留下的毒瘴,還莫名其妙的被人灌了熔腸水,骨頭裡還被塞養了一隻血蛹。這個你知道吧?好像就是你們南地的小蟲子。”
姜璃點了點頭,她在南地就見過這種被稱為血蛹的蟲子。
這是一種寄生在人的骨頭裡,以吸取骨髓為生的胖蛆蟲,通常不過數月,被寄養者的整個骨頭都會被拱的滿目瘡痍,連站立都無法做到,最終痛苦的被折磨至死。
“所幸霓裳研究過後告訴我,熔腸水雖然會侵腐我的腸胃,但卻能在血蛹活動時,有效的壓制它。就這樣,我因為這身體裡同時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兩種致命的東西,互相壓制著,得以又苟活了這麼久。”
“你……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姜璃蹙著眉頭,臉上盡是哀傷。
“哈哈。”墨軒輕笑兩聲,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繼續說道:“關於我身體的病症,大概就是這樣了。所以為了它們不影響我正常活動,我才拜託霓裳,選用了一種最有效的治病方法,你不要怪她,其實她也是位十分出色的醫師。”
“我不是指這個。可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不僅你的生命無法保障,就連你的修煉,也不會再精進了。”
姜璃似乎很清楚墨軒的內心,一下子就點中了他的要點。
墨軒恍然大悟道:“還會這樣嗎?難怪這些年我的實力一直止步不前呢。”
“所以,全力配合接受我的治療,這不單單是在挽救你的生命,更是你實現離報仇最近的捷徑。”
墨軒微笑了一笑,點點頭道:“懂了,明天開始,我就全力配合,接受大神醫的恩賜。”
說著,他打趣的俯身一拜。
“嘶~”
墨軒突然捂住胸口,表情有些痛苦。
“怎麼了?”姜璃問道。
“沒事。”墨軒擺擺手笑道:“那麼明日,你準備好藥物就來找我吧。夜色已深,快回去休息吧!”
姜璃點點頭,她看得出,墨軒現在極度虛弱,臉色蒼白到即使是在月色下,仍然能清晰可辨他那煞白的面板。
“那你早些休息,明日我會再來的。”
墨軒保持著笑容,把姜璃送了出去,然後看著她回院,才緩緩關上了房門。
他掀開衣襬,腰腹旁,少了一大塊肉,此時已經化膿,黑紅一片。
墨軒艱難的走向床邊,右腳走過的路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
他在床邊坐下,脫下鞋子。腳掌中間有一道三寸長的裂口,像是被一柄匕首刺穿了一樣。
墨軒看著傷口,自言自語道:“這就是外族人使用浮動的後果嗎?”<!--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