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每次都只吃冰糖,山楂都是我吃掉的。還有那個捏糖人的老奶奶……”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帶著些眷戀和遺憾地回憶著過去的那段時間。
現階段來看,其實他和韓昀的關係已經緩和了許多,所以再想起過去時,以前那些——那些在韓昀離開他最初幾日午夜夢迴時令人崩潰的絕望和痛苦彷彿已經逐漸遠離了他,苟延殘喘的生活終於得到了解脫。
那些曾經在皮肉上肆虐的傷口被時間敷上麻藥,以遮蔽痛覺造成痊癒的假象,但終有一天沈暄和會知道,沒有什麼傷害能夠完全癒合,卻不留下半點痕跡。
他兀自唸叨著,事無鉅細地說著他們的過往。不知過了多久,肩頭忽然一重,他小心翼翼扭頭看過去,卻是韓昀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沈暄和摸摸他的臉,忍不住笑。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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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平靜的生活麻痺了沈暄和,他一直沒發現韓昀的異樣,直到他突然陷入昏迷。
沈暄和幾乎將整個太醫院的御醫都叫了過來,最後診斷出是一種□□,成分雖然複雜,但卻不像是精心調配過,有幾種成分的分量已經超出了標準,例如夾竹桃和砒石,所以才會導致藥效的不穩定和發作時間加快。
在聽到診斷結果後,沈暄和差點沒把寢殿給拆了。
沈暄和本以為是有人對他身邊的人下手企圖威脅他,但當他看到韓昀醒來時平靜的神色時,心下卻是一涼,渾身上下流淌著的因憤怒而滾燙的血液更是如墜冰窟般迅速冷卻了下來。
沈暄和張了張口,卻只聽得見嗡嗡的轟鳴聲在腦袋裡炸響,蒼白的指尖痙攣似的顫抖起來。
他像是被人拿著錘子猛地重擊在胸口一樣地躬起身子,溺水般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沈暄和踉蹌著上前,卻被臺階絆了一下,徑直撲倒在韓昀床前。
“是……是你——故意……”
聲音嘶啞得像是遲暮的老人。
然後,他看見了韓昀的笑。
那人偏過頭看他,一雙唇毫無血色,他在笑,聲音輕飄飄的,彷彿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裡。
“對,是我。”
“真是抱歉,我的記憶力,怕是,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差。”
說完,他皺了皺眉,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嘴唇內側氤氳出幾分不詳的殷紅來。
韓昀擦過身撐著床勉強支起身子,他咳得厲害,愈來愈多的鮮血從口中湧出。
沈暄和登時慌亂起來,大聲呼喝著御醫,於是在外面等候的太醫們再次魚貫而入,呼啦啦圍了上來。
韓昀被沈暄和扶著躺好,他其實很嫌棄旁邊自己吐的血,偏偏又沒力氣挪開,只能像個紙片人似的癱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眼前很快又被黑暗籠罩,有一瞬間韓昀以為自己昏迷了,然而清醒的神智卻告訴他並不是這樣,反而像是……瞎了?!
他嚇了一跳,慌忙眨了幾下眼睛,短暫的模糊過後,視野才再次恢復清晰。
但光明並未持續太久,保持清醒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御醫們一身的冷汗,大氣不敢出,圍在他旁邊幾乎是以氣音在交流。韓昀感覺有些暈眩,他忍不住閉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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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暄和一夜沒有閤眼。
他呆呆地坐在床前,各種不同的念頭在他腦袋裡交織,他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沈暄和只是呆坐著,握著韓昀的手,一動不動。
他不明白,也不敢深想,為什麼會把自己心愛的人逼到這個地步。
韓昀醒得早,他還是沒什麼力氣挪動和說話,但沈暄和一直看著他,所以馬上就發現他醒了,忙問:“要不要喝水?”
韓昀艱難地點頭。
他很少經歷這種把自己毒死的過程,奄奄一息的感覺著實不太美妙。
沈暄和給他倒了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著。
韓昀又躺了一會兒,慢慢地緩了過來,撐著床想坐起來,沈暄和伸手去扶他,並且在腰後墊了個軟墊讓他能靠得舒服些。
“阿昀……”
沈暄和輕輕摸他的面頰,韓昀瘦了,他不是沒發現,只是對方向來不愛吃的太飽,又總用吃多了水果做託詞,於是沈暄和便也不好硬逼他吃,更是沒想到這份兒上。
“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我過下去,是不是?”
沈暄和問。
韓昀閉了閉眼,剛才眼前不知道怎麼的又模糊了一下,他不敢再睜開了,怕下一秒看見的就是一片漆黑。
沈暄和顫聲道:“是我……是我把你逼成這樣,是不是?”
他固然想和韓昀在一起,為此可以犧牲任何人,但那任何人裡並不包括韓昀。沈暄和還沒極端到就算得不到人也要把他弄死的地步,他可以對自己狠,卻沒辦法對心上人也狠。如果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如果早知道韓昀存了這樣的心思聽他的話留在他身邊,沈暄和絕不會那麼做。
韓昀睜開眼,眼前依舊有些模糊,像是近視沒戴眼鏡似的。
他扭頭看向沈暄和,問:“沈清讓在哪裡?”
韓昀知道沈清讓已經死了,就是不知道是被弄死的還是自盡,他想聽聽沈暄和會怎麼回答。
沈暄和頓了頓,說:“我……我不知道。”
韓昀眼下是這種情況,他斷是不敢把沈清讓已經死了的事情告訴他的。
韓昀對這個回答並不感到意外,他扯了扯嘴角,說:“沈暄和,你真自私。”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卻不允許我過上一天如意的日子。”
他看著沈暄和,一字一句道:“哪怕,是在我快要死的時候。”
沈暄和的面部肉眼可見地抽動了一下,他被某個字刺激到了,猛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不會死的,阿昀,我不會讓你死。”
韓昀垂下眼,不冷不熱道:“我是大夫,我心裡有數。”
沈暄和難聽地笑了笑,嘶啞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是,你心裡有數,你總是什麼都有數,什麼都知道。韓昀,你對自己就那麼狠——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忘掉他,是不是從來都沒信過——”
“是。”韓昀冷聲打斷他的話,聲音微弱,卻帶著十足十的冷漠和嘲諷,“我不信你,甚至是恨你,不是早和你說過了麼?”
空氣安靜了很久,沈暄和麵白如紙,看著竟比韓昀這個病人還要慘淡。
韓昀遲鈍地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說:“沈暄和,我就快要看不見了。”
“我希望,能見他最後一次。”
至於沈暄和要怎麼把沈清讓找來,他才不管。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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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失明那天比韓昀想得還要快,在兩天後他能下地走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