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那邊的進價相比有超過十倍的利潤,也知道那十四個同案販落網的時候,手機裡微信、支付寶交易記錄一拉,每個人都至少有一百多個客戶,一下子完成了A市南城區警方一整年的禁毒KPI。
而喬成入行已久,自己並不吸毒,但被捕時名下只有一套位於南郊的複式房,當時房中還有四千克的貨和兩百多萬的現金,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換句話說,在整個毒品犯罪環節中,他風險最大,但獲利呢?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背後還有人?”許久,她終於問出來。
唐寧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他是慣犯,光這一次就是四千克的毒品,就算把後面的人供出來,能不能抓到,抓到了又算不算得上重大立功表現都還是兩說,怎麼都是一死了。”
的確,刑罰到了死這一步也就是到了盡頭,還能怎麼樣呢?
“你對死刑怎麼看?”餘白忽然問。
唐寧凝眉,轉過來看著她:“我們之間終於也到了討論這種送命題的時候了呀?”
餘白笑出來,這是他們當年在A大讀書時的老梗了。
那個時候,他們班有一對情侶,一個支援廢死,一個支援保留,就是因為討論這個問題越吵越兇,以至於互相罵“法盲”,一個質問另一個,是不是有一天我被人殺了,你也會到法官那兒去說你選擇原諒?就這麼吵到最後,兩人居然真的分手了。
當時就有老師開玩笑,說法學院學生的戀愛送命題不是“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河裡你先救誰?”,而是“你對死刑怎麼看?”
第55章 叫爸爸
“所以你的答案是?”餘白倒還真想看看他們倆是否能透過此項測試。
“民國的時候,我太外公在特別區高等法院刑事庭做過法官。”唐寧卻答非所問,跟她聊起家譜來。
“上次不是說是青幫的嗎?”餘白有點糊塗,她當然不會忘記那個流氓律師的梗,也忘不了那張老照片。
“青幫那個是我太爺爺,這個是太外公,也就是我奶奶的爸爸。”唐寧解釋。
好吧,餘白點頭,且聽他怎麼說。一個流氓,一個法官,這兩位能成親家一定也是個挺長的故事。
唐寧於是繼續說下去:“他是刑事庭的法官,但也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白天下了死刑判決,晚上就去教堂懺悔。當時有人覺得他可笑,說他矯情。他從來沒有迴應過什麼,只在私底下對家裡人說過,他覺得死刑應當被廢除,但既然刑法裡有這樣的罪名,那他作為法官,就得這麼判。而且,他甚至覺得由他這樣一個反對死刑的人來作出這樣的判決,恰恰是最優的選擇。”
餘白聽著,有片刻的出神。在那個年代,天主教教理尚未完全否定死刑,這位前輩面對的質疑與不理解可想而知。時至今日,一樣也有支援廢除死刑的法律人,甚至包括最高法院的死刑複核法官。而她,相比這些前人,只覺自己經歷得太少太少,面對這樣終極的問題,唸書的時候也許還會罔論,現在卻是真的不敢了。她知道,唐寧比她見的更多一點,但也是同樣的想法。
有那麼一會兒,她沒說話,只是舉手跟種子店大叔打了個招呼,發動汽車,駛上回城的公路。
唐寧卻在旁邊看著她,像是在等她開口。
“你幹嘛看著我?”她問他一句。
“輪到你了呀,”他朝她一攤手,“這位選手,請說出你的答案。”
“《宋史歐陽修傳》讀過嗎?”餘白只回了這麼一句。
唐寧不假思索,接了下聯:“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
餘白笑了。
“那我們這就算是通過了?”唐寧明知故問。
餘白只好點點頭。
那只是《歐陽修傳》裡的一小段回憶,用文言文寫出來,更是寥寥數語。
修幼失父,母嘗謂曰:“汝父為吏,常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吾問之,則曰:‘死獄,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修聞而服之終身。
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去尋求生路而得不到,被判死刑的人和我就都沒有遺憾了。
與皇家的三複奏,五復奏相比,這是她看到過的最走心的關於死刑複核的表述。讀過一次,她就記下了,只是沒想到唐寧也一樣。兩人認識這麼多年,她對此人的博聞強記早已經不覺得意外。但一篇幾千字的古文,也能立刻想到同一句話,她還是覺得是種緣分。
回市區去的一路上,他們都在討論喬成的案子,或者更準確地說,一開始還是在討論,後來就成了唐寧的吸毒販毒科普專場。
在餘白聽來,恍若天方夜譚。因為在刑法中海洛因和甲基苯丙胺都是最高一檔的量刑,她也就一直以為兩者是不相上下的“毒王”地位。但唐寧卻告訴她,海洛因已經過時了。
“毒品還有過時不過時的啊?”餘白覺得荒謬。
唐寧並不解釋,反過來問她:“你有沒有注意過最近幾年明星被朝陽群眾舉報吸毒的新聞?”
餘白點頭,此類訊息一旦被爆出,幾乎都會被頂上頭條,饒是她這樣不追星的人也都聽說了。
唐寧又問:“那他們吸的都是哪一類毒品,你知道嗎?”
餘白搖頭,這個她還真沒留心過。
“除了大麻這種入門級的軟性毒品,全部都是苯丙胺類,比如冰毒,搖頭丸、K粉、麻古。”唐寧公佈答案,“像嗎啡、海洛因這種基本沒有出現過。”
“這說明什麼?”餘白問,她的確沒想過這個問題,乍一看只覺是偶然。
“潮流變了呀,”唐寧回答,“吸毒的也講究衛生了,傳統注射類的很少有人碰了。而且,海洛因還有了芬太尼類的替代品。對吸毒的人來說,芬太尼的藥效更強,劑量更小,透過黏膜吸收也夠勁,檢測也更困難。對販毒的來說也有好處,最直接的就是運輸更隱蔽,利潤也更高了。”
“好懂啊你。”餘白誇他,倒還真是大開眼界。
唐寧絲毫不覺得是揶揄,只是道:“刑法裡總共四百多個罪名,我只做其中的十幾種。無他,但手熟爾。”
這種假謙虛餘白看得多了,一笑而過,繼續開車。
那時,車已經進了市區,路上漸漸擁堵起來。她停在一個路口看著前方倒數計秒的紅燈,思緒飛開去,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已經不走紅的海洛因,卻在這一年當中兩次出現在她這麼一個門外漢的視野裡。
第一次是萬燕的案子,純度百分之三十,總共兩千克。第二次就是喬成的死刑複核,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