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舊傷,平時倒還好,一到秋冬天氣潮冷起來,實在難熬……看來朕是真的老了……”
“主子爺不老,一點都不老,您是要活萬萬歲的。”
“萬萬歲?”裴元徹嗤笑一聲,又道,“你往肩上捏一捏,使些勁。”
“主子爺,是這兒麼?”
“嗯。”
“……”
顧沅站在簾外,聽著裡頭的對話,手指微微捏緊,心頭思緒萬千。
他身上那些疼痛,他從未在她跟前提過隻言片語。
若不是今日她碰巧聽見,他是打算一直瞞著她麼?
顧沅輕抿唇瓣,在簾外站了許久,還是大宮女提醒她藥快涼了,她才回過神,端起藥碗走了進去。
她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神色如常。
只是等裴元徹喝完藥後,她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兩隻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仰起頭,黑眸緊緊盯著他,柔聲道,“以後身上哪裡疼,就與我說,我幫你捏一捏。”
裴元徹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低聲道,“不疼,都不疼。”
顧沅想了想,故作輕鬆道,“我們都老了,老人家有個腰痠背痛又不算什麼,你也別不服老,我比你年歲還小,有時練字練久了,腰背那叫一個僵硬,直都直不起來。”
“那你下次別練那麼久。”裴元徹凝眸看她,又問,“你腰背還疼嗎?我給你揉揉。”
顧沅搖頭,“我不要。”
裴元徹,“嗯?”
顧沅抬起下巴,帶著幾分針鋒相對的氣勢,“你身上不舒服都瞞著我,那我為何要告訴你。”
裴元徹啞然。
他看著面前的顧沅,美人雖遲暮,氣質卻高雅,她的白髮不算多,梳得整整齊齊,鬢邊還帶著金翠的花釵。
此時她睜著一雙黑眸瞪他,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裴元徹不知想起什麼,鳳眸眯起,笑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摸了下她的髮鬢,他道,“下回一有不舒服,我就與你說,行了吧?”
顧沅緩了神色,“這還差不多。”
她直起腰,就要站起身,腿卻有些麻了,發出一聲哎喲。
裴元徹趕緊伸手去扶她,有力的雙臂託著她的手,將她架到了椅子上。
他一邊給她揉腰,一邊笑著嘆氣,“老了老了,是要服老了。”
秋日陽光透過紗窗,靜靜地灑在他們身上,仿若鍍上一層暖融融的柔光,時光也變得緩慢而悠長。
裴元徹與顧沅便一直在宮裡住著,直到這個冬天過完——
裴元徹發了一場高熱,燒了兩天兩夜才有好轉。
他躺在床上休養,顧沅與念念坐在外間敘話。
念念發愁父皇的病情,也擔心母后的身體,畢竟照顧病人是件很勞累的事。
顧沅拍著她的手,安慰她,“老來伴,老來伴,便是老了相互陪伴,相互照顧。今日若是換做我糊塗了,你父皇肯定比我還要耐心。”
念念點頭。
父皇對母后的那片心,她怎會不瞭解呢?
這時,裡間傳來一陣喧鬧,伴隨李貴驚慌的喊聲,“主子爺,主子爺您去哪啊?”
顧沅和念念皆是一驚,下意識站起身來,往裡望去。
只見裴元徹披頭散髮,一邊拿著石青色外袍往身上穿,一邊往外闊步走來。
他面容嚴肅,濃眉緊擰,嘴裡反反覆覆念著什麼似的。
李貴要去攔他,被他一把推開,“快,快把禁衛首領陳昱叫來!”
李貴跪在地上,兩眼茫然,“主子爺?”
當年的禁衛首領陳昱,早十年前就去世了啊。
見李貴不動,裴元徹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喝道,“狗奴才,沒聽見孤的吩咐麼?太子妃一個人在外面,萬一遇見危險怎麼辦,孤得儘快找到她……”
莫說李貴,便是殿內其他人的臉色也都變了。
太上皇自稱“孤”,而且嘴裡提到“太子妃”。
當今的小太子還沒納妃呢,哪來的太子妃?
裴元徹這邊胡亂繫好了衣袍,大步就要往外去。
“父皇!”念念回過神,忙上前去攔,“父皇您去哪,您高熱才退,太醫說您得臥床休息……”
裴元徹止住腳步,狐疑的盯著的盛裝美婦人,看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乍一看還很像沅沅。
“不,你不是沅沅,讓開。”
他搖頭,又恢復冷冰冰的神色,毫不留情的推開她,“孤要去找她。”
看到父皇那陌生的視線,念念愣住,旋即心頭一陣酸澀委屈,眸泛淚光。
父皇,她的父皇又不認識她了。
顧沅這邊也回過神來,外頭天寒地凍,積雪還未消融,這老傢伙要是跑出去,肯定又得凍病。
她也顧不上一把老骨頭,提著裙襬就追上去,哼哧哼哧趕了好幾步,才勉強扯住他的袖子。
裴元徹回過頭,眉心緊蹙,垂眸看她。
顧沅喘著氣,抬頭看他,咬牙,“裴元徹!”
裴元徹一怔,深眸靜靜地打量著她,半晌,有些猶豫的喚道,“沅沅?”
顧沅直起身子,將他身上的衣袍扯好,又裝作兇巴巴的樣子瞪他,“是,虧你還能認出我。”
裴元徹頓時歡喜起來,“沅沅,你回來了!”
說著,他一個熊抱,直接將顧沅抱起,還轉了兩圈。
顧沅邊拍他的背,邊掙扎著喊,“你個老傢伙,快放我下來!”
一旁的念念和宮人們看得目瞪口呆。
裴元徹放下顧沅,端正的面容上卻沒半點老年人的暮氣,反而滿是年少意氣,深深地看著她,“沅沅,是孤錯了,從前都是孤錯了。你不喜歡的,孤全部都可以改,你原諒我,好不好。”
顧沅抿唇,心裡知曉他大概是記憶錯亂,回到了當初他還是太子的時期。
“好,我原諒你。”
她哄道,“走,我們先進屋去。”
“嗯。”男人乖順的由她牽著往裡去,卻還是忍不住問她,“沅沅,你以後都不會跑了,是麼?你要生氣,你就罵我打我,只要別丟下我……”
顧沅扯著他的袖子往前走,壓根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看到他那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樣子,眼淚會忍不住掉下來。
強壓下心頭翻滾的強烈情緒,她鼻音略重的“嗯”了一聲。
倆人回了屋,一陣安撫,裴元徹才握著顧沅的手,沉沉睡去。
念念不敢前去打擾,站在外間看了會兒,轉過身,偷偷的抹了抹眼淚。
此事過後,顧沅與裴宣和念念好好聊了聊。
她覺得皇宮太壓抑,想帶裴元徹去驪山行宮住,那邊山清水秀,是個養病養老的好地方。
裴宣和念念都很不捨,但見顧沅堅持,又見父皇已經全然不認識他們了,只好答應下來。
於是,開了春,天氣暖和了些,顧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