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如今都是八月中秋了,看清楚盤中之物,便是梁帝,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不知此物,愛妃是從何處得來?”
湊近了一些,觀若看了一眼,很快便看出來,這不過是由奇石雕琢而成的玩物而已。
燕德妃低眉淺笑,回答梁帝的話,“這是前幾日臣妾的外祖父進獻給臣妾的。”
“外祖父素來喜歡金石玩物,偶然得了這樣的東西,不敢擅專,因此特命人送進宮,請臣妾轉交給陛下。”
“恰好又遇上貴妃來歸這樣的喜事,臣妾便自作主張,想要將這能夠以假亂真的荔枝獻給貴妃娘娘。”
“您與貴妃娘娘歷經千難萬險才終於重逢。精誠不散,遠比明皇楊妃更情真意篤,想必不會怪罪臣妾自作主張的。”
奇石雕琢而成的玩物,在這樣的場合獻給她。不是其他的東西,偏偏是荔枝。
燕德妃所歌之曲,所贈之物,都大有深意。
梁帝聽完,更覺面前美人聲音如黃鶯一般婉轉動聽,帶著一段羞怯不勝之態。
柔膚凝脂,香髓人面,真真是十分可愛。
便大笑起來,“還是愛妃最知朕心意。朕與貴妃的確情比金堅,所以才有今日相逢之期,這一份禮物,選的實在很好。”
又轉向觀若,眼中的笑意仍然不曾褪去,“阿珩,燕德妃奉上之物,你可喜歡?”
“荔枝嚬笑雖甘美,馬踐嵬坡促命亡。荔枝的味道雖好,倒也不算是什麼吉利的東西。馬嵬坡下,鼙鼓漁陽,可不是盛世之音。”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三歲小兒只怕都知道這個典故。
當年裴俶將她比作楊妃,不過是盛讚她的容貌;而蕭翾,是在為她的過去而惋惜。
燕德妃,從一開始對她就沒有什麼善意。
“不過今日燕德妃贈給本宮之物並非真正的荔枝,而是由玉石雕琢而成,想必是沒有這個意思的。”
觀若笑起來,靜靜地同燕德妃對視著,“你也不敢有這個意思,對不對?”
方才燕德妃在殿中歌唱起舞,身著綵衣華裳,她走到近處,觀若才發覺,她面上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脂粉顏色。
未及金釵年華的少女,淺注輕勻長淡淨,一顰一笑,更妖嬈過世間無數的美人圖卷。
在觀若看來,卻只覺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因為燕德妃實在太像是當年的她了。未至宮宴或是遇上妃嬪晉封這樣的大事,她是從不會作豔妝的。
蕭翾給她看的那一幅畫作,她需要過片刻才能反應過來燕德妃與她的相像,是因為妝容。
可今日燕德妃站在她面前,她幾乎要以為是初至及笄之齡的她自己在攬鏡自照。
怎麼會這樣相像。
觀若的話一說完,燕德妃立刻便跪了下去。雖然說是“立刻”,可是她的舉止神情,都是絲毫不亂的。
“臣妾並無此意,請陛下與貴妃娘娘不要誤會。”
要解釋,也沒有解釋,不過一句否認而已。彷彿是笨嘴拙舌,根本不會為自己分辨。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燕德妃,可是卻十足是當年的觀若,她連舉止都像她。
梁帝的臉,漸漸地又垮了下來,語氣冷淡,“燕德妃,你先起來,回你的座位上去。”
“你沒有這個意思,朕知道,貴妃也知道。”
是對觀若的警告。
“謝陛下。”燕德妃慢慢地起身,似乎是無意間掠過了梁帝的臉,眼神中有萬般委屈,不肯同人訴說。
觀若看清她面上的一點淚花,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原來她從前在梁帝面前,竟然是這樣的嗎?如此順從,如此依賴,害怕被他誤解,卻並非是害怕失寵之後的困頓。
真真是……十分討厭。
一連兩位妃嬪——甚至是燕德妃,都已然得了觀若的訓斥,其他妃嬪更是不敢再發一言。
梁帝看來對此等情狀亦有不滿,便對觀若道:“貴妃,你覺得方才德妃的歌舞如何?”
觀若笑了笑,彷彿已經將方才的不快盡數忘記了,“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燕德妃體質修頎,纖腰綽約,實妙麗善舞。”
“陛下應當重重賞賜燕德妃才是。”
她又環視周圍,“陛下的後宮,如今也仍然是百花齊放。不僅有梅亭舊日恩情,六宮中新窈窕,也大多都是國色。”
行宮之中的妃嬪,大多是梁帝到達薛郡之後遴選而來的。中間也有一些人,是觀若的熟臉。
不過寥寥幾個而已。與她同時的妃嬪,大多都凋零在了那場宮亂裡。
最幸運的那些人,青華山軍營之中的倖存者,回到家鄉,她們的身份也不再是梁帝的宮嬪了。
觀若舉起了酒杯,“今夜是中秋月圓之夜,臣妾敬您,也敬今夜殿中所有的姐妹們。”
她說不出什麼吉祥話,也不想虛與委蛇,乾脆地飲盡了杯中酒,看著殿中眾人在她之後盡數舉杯。
觀若已然帶了頭,其餘的妃嬪自然也都想要在梁帝面前露一露臉,燕德妃之後,便是觀若相熟的舊人。
“臣妾長春殿寧妃江氏,祝願陛下身體強健。清尊素影,長願相隨。”
寧妃江氏,如今江氏所在的泗水郡,可並不安寧。
當年她還在梁宮之中的時候,觀若記得她的位份是貴嬪。
與郭昭儀一般的年紀,見到她的時候,在心中對比著差距,總是不發一言,在梁宮之中苦熬著日子。
因為梁帝要用江氏,所以才將早已經失寵的她,也一路帶到了薛郡行宮,封了妃位。
也並不是全然沒有人從這場災難之中受益的,總有幸存者。
觀若飲盡了杯中酒,可惜了,她自己總不是倖存者。
水榭四周,有身著華裳的宮娥團團圍簇在彩舟之上,如同仙子一般嬉戲於倒映著月影的澄明鏡中。
每一次觀若望過去,總有娥娥紅粉妝的宮人在狀似無意地朝著水榭之中探望,盼望著能夠得到君王的垂幸。
看一次,便覺得沒意思一次。
那些觀若覺得沒有意思的東西,總也還是有人要爭搶著,以為自己會是那唯一的一個倖存者。
雲液滿,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在水榭之中望不見明月,沒有意思。
她不是戲子,不想陪著他們繼續演戲下去了。
“臣妾不勝酒力,想要早些回永安宮中休息,不能繼續陪伴陛下了。”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