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興一下,但聽在現在無比敏感的夏以桐耳朵裡無疑又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刀刀致命。
她腳下一空,落進深淵裡,深淵壁上,有一顆跳動的滾燙的心臟。
一個她盤膝坐在左心室,說:“無聊了,所以過來看看你。你聽啊,你不過是她無聊時候的消遣罷了。一個愛慕者,不,她不知道你是愛慕者,一個粉絲的心而已,她那麼受人喜愛,千嬌萬寵,一顆心算什麼東西?你對她一文不值。”
“閉嘴,你給我閉嘴!”夏以桐對她怒目而視,低吼著。
“好,我閉嘴,有用嗎?你的心裡早已是這樣想的,就算我不說,也有千千萬萬個你自己會說。”彷彿印證她的說法似的,崖上頓時又漂浮出無數個黑影,每個人都長著和她一樣的臉,七嘴八舌,喋喋不休,譏諷的,自嘲的,充滿惡意的,扭曲的。
“假的。”“騙人的。”“你真好騙。”“少感動自己了。”“她不喜歡你。”“她沒把你當朋友。”
漸漸地,那些又演變成其他的語句,她幼時在別人耳中常常聽到的,惡語傷人。
“你看她,髒死了。”“離我遠點。”“都是你害死了你爸媽。”“沒有人會愛你,沒有人喜歡你。”“你這個掃把星,都是你害死了我兒子,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
“她不喜歡你。”“沒有人會愛你,沒有人喜歡你。”
這兩種聲音越來越大,交織在一起,越來越響,像一把無處躲藏的光,把那個兒時蹲在角落裡的小女孩毫不留情地聚焦出來,好不容易得來的棒棒糖融化了,糖水變成了地下的汙跡,她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光也會傷人,也會讓人這麼痛苦,比利刃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夏以桐雙唇微微顫抖,牙關發出咯咯的聲響,她反手握了一下方茴的手臂,艱難地低聲開口說:“找個藉口,讓她們走,別……讓她看出來。”
方茴站起來,正好擋住了陸飲冰、小西二人看過來的視線,冷臉倏地變得禮貌起來:“夏老師要換衣服了,請你們迴避一下,可以嗎?”
化妝師LEO首先十分上道的在身後擺擺手,把他的助理之類的全都帶了出去。方茴還擋著,陸飲冰也不好恬不知恥地和上次一樣留下來。關門之前,她不安地往裡看了一眼,但方茴背對著她,把夏以桐完完全全地擋住了。
第57章
“你覺不覺得……”
“覺得什麼?”
陸飲冰下意識問了一句,等小西回她她才回過神,慢慢地搖了一下頭,若有所思道:“沒什麼。”
怎麼覺得夏以桐從早上開始就怪怪的,不是一點怪,是非常怪。
化妝間的方茴問了句:“夏老師?”
夏以桐同樣搖頭,示意她不用多問。
“她不喜歡你。”“沒有人會喜歡你。”
這兩種聲音依舊交纏在夏以桐鼓膜中,愈演愈烈,非要把她逼進泥裡去不可。她緩緩地抬手,輕輕按上自己的太陽穴,在那兒,一股微弱而又強大的脈搏在跳動著。
她將頭扭向自己的背後,彷彿那幾千幾萬個夏以桐在虛空中,一個個她對自己橫加指責,讓她立刻躲進自己的殼裡,永遠都不出來。
怎麼可能?夏以桐心中冷笑,未免太小看她了。
因為自幼被拋棄,夏以桐比同齡人自卑、敏感、脆弱,很容易陷入自己的負面情緒,但同樣也比別人堅強得多,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戰勝那些負面情緒,她會比以前變得更強大,這是如師如母的福利院院長教她的。她的人生就是在無數次自我否定和肯定中成長的。
心裡有個聲音在說:“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一點挫折就把你打擊成這個樣子?懷疑別人,又懷疑自己,像一條躲在糞坑裡的蛆蟲。”
“地球還在轉,世界也沒有毀滅,你憑什麼自己把自己就毀了?人生有那麼多種可能,每一條走過的路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就因為碰到點土坑,你就後悔了?你自己看得起自己嗎?”
鏡子裡倒映出一座綠牆白瓦的老房子,一個衣著髒汙的女孩邁進那道大門的第一天,就對著外面的世界發誓,她會讓拋棄她的人後悔。
女孩入學的第一年,用學會的漢字寫下了第一句發自內心的話:“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女孩長成了少女,在看見陸飲冰的第一眼,就發誓一定要走到她身邊。
她把自己從盲目的崇拜中抽離開,冷靜地想:“陸飲冰不就是丟了你一個瓶子嗎?還是不小心的,她是人,又不是神,憑什麼滿足你一切的需求?就算是神,還有有求不應的時候呢。難過一下就算了,難道你還要去跳黃浦江啊?夏以桐,別忘了,你要的到底是什麼?你追逐的又是什麼?”
心中猛然一震,幾乎是一瞬間醍醐灌頂。她活到現在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了她自己,為她所在乎的一切。瓶子只是瓶子,陸飲冰才是最重要的。
“退一萬步,就算她沒把你放在心上,那又怎麼了?你認識她才幾天,就算只是把你當成一個熟人又如何?她到底有沒有把你當朋友,用你的心去感受,別用眼睛。古人尚且說:徐徐圖之。你現在這麼急功冒進,你在怕什麼?”
——你在怕什麼?
振聾發聵的一句話,房屋散去,夏以桐看見鏡中無比真實的自己,沉著、鎮定,反問:是啊,你早就不是那個會嚎啕大哭的孩子了,你在怕什麼?
小時候,她怕被人拋棄,結果還是被拋棄了。福利院的生活並沒有她想的那麼糟,或者說,比她原先的生活好太多了,雖然也會被人欺負、被孤立,但起碼衣食無憂,有學上。院長愛她聰敏,還額外讓她學音樂,某種程度上來說,彌補了她對於家庭關愛的缺失,她性格好,孤兒院的孩子們也願意和她一起玩。
長大以後,她喜歡上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她怕沒辦法在娛樂圈出頭,怕不能接近她,也怕過哪天累死在跑通告的飛機上,昏倒在片場,近到最眼前,她怕演不好陳輕這個角色。
她有那麼多懼怕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都充斥在她的生活周圍,不單是她,所有人,怕生老病死,怕人生無常。因為心存畏懼,所以才拼盡全力。
回頭想想,一個月來,她和陸飲冰從對面不相識,到陸飲冰經常會主動跑過來找她,雷打不動地丟下一句“無聊了,過來看看你。”到她們共處一室,雖然晚上受盡折磨,但陸飲冰會扶她休息,會給她擠牙膏,會溫柔地對她說話,會幫著她懟秦翰林,雖然每次都是她自己想懟拿她當個藉口,但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她對自己起碼是不那麼見外的。圈內聽聞陸飲冰很不好相處,而陸飲冰的眼睛告訴她:如果不是外面的傳聞有誤,就是她對自己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