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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一探虎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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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在怒火幾欲將我燃盡前我站了起來。

“這舞都還沒跳完,你就走啦?”盜蹠也站了起來。

“嗯,別忘了喝我給你的藥酒,否則偷香竊玉的事你就沒命幹了。”我轉身走出了藏身之所。

盜蹠兩步竄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拽到了他跟前。

“你要做什麼?”我驚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不對勁。

盜蹠的神情變得很詭異,他的眼睛跟著了火一般紅了起來,死死地盯著我。

“你放開她!”無邪伸手去掰盜蹠的手,但盜蹠卻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因為怕動靜太大引來下面的侍衛,我們三人便這樣僵持了片刻。

“你是鮮虞狐氏的人?”盜蹠終於開口問道。

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忽而發現,月亮不知何時已從密佈的雲層中掙脫了出來,升至中空。它如水的月華,灑將下來,照亮了整座高堂的屋頂。

“你知道那個傳說?你見過鮮虞狐氏的人?”我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

盜蹠看了我半晌,突然笑了:“小子啊,小子,你生了這雙眼睛居然還敢來智府,我該說你笨,還是勇敢?”

“阿拾為什麼不能來智府?”無邪看看我,又看看盜蹠,一臉困惑。

“屋頂上有人!”這時,一個巡夜計程車兵突然發現了我們,他轉頭大喊了一聲,頃刻間,站在高堂外圈的守衛全都提劍跑了過來。

“分頭跑!”我和盜蹠異口同聲。

我拉了無邪轉身朝高堂西面跑去,盜蹠則飛身奔往東側。

一個縱身,無邪帶我躍下了屋頂。智府的侍衛很快就拿著長戟追了過來。

“別讓他們跑了!”

“無邪,快,去西院!”我和無邪勢單力薄不能與侍衛正面交鋒,只能憑藉速度一路奔逃。

逃到了智府的西院,無邪很快就找到了潭姬之前所說的那個缺口,在侍衛追上來之前,我們從破損的牆洞裡鑽了出去,逃離了智府。

此後兩日,新絳城人心惶惶,大街小巷,宮宇廟堂,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一件事情,那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盜蹠進城了!

他大鬧了智氏的宴席,一個晚上殺了七個晉地有名的劍士,更有傳聞說盜蹠此人三頭六足,口生獠牙,慣於暗夜之中,破門入,穿牆過,食人心肝。晉侯為此在宮外特別多加了三倍的守衛人數,新絳城尹命兩千守軍披甲持械,日夜不停地在城中各大街道巡邏護衛。

但自那日之後,盜蹠就再也沒有出現,他突然消失了。

雖然,時不時還有人自稱在半夜遇到過一個惡鬼模樣,尖角獠牙的男人,但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因為真正的盜蹠,紅髮沖天,他的那張臉甚至有些孩子氣。

除了盜蹠的事情之外,新絳城裡傳得最兇的另一件事,就是智府的人在祭祀時以水代酒惹了鬼神怨怒,一個府裡有一半的人都生了怪病,包括智氏新冊立的世子智顏在內。

智府出了這樣的大事,史墨早早地就被請去卜卦問神。最後,酬神的祭祀都做了三回,府裡眾人仍不見好。箇中緣由,只有我與無邪知道。祭祀原來要用的酒大都進了盜蹠的肚子,負責看守酒窖的人恐是怕因此丟了性命,就往酒罐裡摻了水,結果卻在祭祀途中被發現了。但智瑤府上的怪病與鬼神怨怒無關,是我命無邪在井水之中下了一種致幻的毒藥。明日,我只需說服史墨讓我入府替智氏消災,就能光明正大地住進智府,尋找藥人的線索。

這一日,我還沒來得及去找史墨,無恤就駕著車來了我的小院。

院子裡,無邪總是探頭探腦地不讓我同無恤自在說話,最後我只能攜無恤去了澮水邊。昨晚,新絳城窸窸窣窣地下了一長夜的雪,澮水河畔坎坷不平的荒地被白雪填滿,變成了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遠處的山脊白了,近處的老樹也裹上了潔白的外衣,偶有風過,兩岸垂條如波盪漾。千萬顆細小的雪粒離了枝丫在空中旋轉,飛揚,陽光照在它們身上,晶瑩璀璨,如漫天的繁星頃刻間落入天與地之間。

“你今天來不是為了陪我賞雪的吧?”我拉著無恤的衣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裡。

“昨晚下雪時我便想來了,怕你已經睡了,才作罷等到現在。”無恤彎腰捏了一個雪團,遠遠地丟進結了冰的澮水。

“新絳城這幾日被盜蹠鬧得這麼厲害,你這個大劍客估計也閒不了。”我輕笑著,一路踩著無恤的腳印往前走。

“小心摔跤……”無恤回頭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在他衣袖上的手拿了下來,握在手心,我掙扎,他卻握得更緊,“卿父派我和城尹一同搜捕盜蹠,不過這事用不著我出力,智府的人個個拼了命地在找。那就讓他們去找吧!依我看,盜蹠此刻早已經離了新絳城。三頭六足?虧他們想得出來。”

“盜蹠大鬧宴席那晚,你可見到他了?”

“見到了,可惜沒有交上手。你不問我今天為何而來?”無恤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不是來陪我賞雪的嗎?”我歪著腦袋笑盈盈地看著他,“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你當真不知?新絳城昨日出了件大事,智府上下一夜之間死了五十多人。”無恤鬆開我的手,沉聲說道。

“什麼?死了!”我的心一下子縮了起來,“怎麼死的?”

“許是被人下了藥,毒死了吧!”無恤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十四五歲的小婢子死了二十多個,現在智府後門還在一車車地往外運屍首。”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炸開了一片白光,天旋地轉之後一下子坐在了雪地上:“怎麼會這樣,我,我……”

“這事是你乾的?”無恤轉身走到我身邊,驚疑道。

我點了點頭,又猛地搖頭,眼淚止不住地往外落:“我只是讓無邪下了點致幻的草藥,他們不該死的啊……紅雲兒,我該怎麼辦?”

“現在知道怕了,我早就讓你離智府遠一些,你可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啊!”無恤蹲下身來,用手捏著我的下巴,輕輕地拭乾我臉上的淚水,“才死五十多個人就哭成這樣,看來你的膽子還沒我想得大嘛!你今日若答應我,以後老老實實聽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該怎麼辦。”

“嗯,我都聽你的。”我狂點頭,可轉念一想,人都已經死了,又還能怎麼辦呢?心中的懊悔排山倒海般湧來,眼睛瞬間又模糊了。

“我騙你的。”無恤湊到我耳邊輕吐了幾個字。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著他。

“我說我是騙你的,智府的那幫人都還好好地活著,等著你去救呢!”他嘴角輕挑,戲謔地笑道。

“趙無恤!”我顧不上擦眼淚,整個人往前一撲,狠狠地把他推倒在雪地上,掄起拳頭就往他臉上砸。

他大手一抵,將我的拳頭包在掌心,我咬牙死命往外抽了兩下,卻如螞蟻撼樹,絲毫動彈不得。“你放開我,你為什麼要嚇我!”我半坐在他身上,大聲叱問。

“只許你嚇我,就不許我嚇你了?”他哼笑一聲,兩腳輕輕一勾把我反壓在了身下,“智府一出事,我就猜到是你乾的。我之前和你說了那麼多,你是完全沒聽進去啊!說,智府宴席那晚你在哪裡?是不是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帶無邪那小子混進去了?”

“我……”提起那晚的宴席,我突然想起智顏澆在他背上的那杯酒,惱怒的心立馬就熄了,吶吶道,“我沒去宴席,和無邪下了藥就回來了。”

“說謊!”無恤放開我的手,坐了起來:“那晚你在屋頂上,對嗎?”

我支起身子,拍了拍背後的雪,故作輕鬆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啊!嗯,你打敗蔡仁的那一招我看見了,真是厲害,卿相以後怕是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你看到的不只有這些吧?”無恤站起身來,徑自往前走。

我連忙趕了上去,伸手攔在他面前:“智顏那個臭小子,我以後一定會找機會幫你教訓他,你無需為了這樣的人難過。”

“難過?”無恤嗤笑一聲,大手一攬把我抱至身前:“他是智瑤的兒子,他爹當年砸了我一頭肉醬,他現今又倒了我一身清酒,這父子倆我遲早是要收拾的。只是你……別用這種憐憫的眼光看我,我不覺得自己可悲。”

“我沒有……”

“你有,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我伸手去掰他摟在我腰上的手,訕訕道:“我是想幫你呢,不識好人心。”

“你給我聽仔細了,不管你和無邪那小子有什麼打獵行醫的計劃,現在最好都斷了它!我不會放你走,我要做的事情我自會做好,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雪地反射出太陽耀眼的白光,無恤幽深的眼睛微眯著,他語氣強硬,神情卻有些哀傷。

我什麼都不需要做……這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說,我什麼都不需要做。

“丫頭,別這樣看著我,我怕我會……”他話沒說完,便俯下頭深深地吻住了我。

我瞪大著眼睛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鼻尖唇際全是他的味道,心在胸膛裡砰砰亂跳,我瑟縮著,像避火一般想要掙脫。但他握在我腰間的手,貼在我唇上的炙熱,好似有一種未知的力量,讓我無處可逃,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無法承受的暈眩中。

然後,我感覺到他柔軟的嘴唇貼上了我的耳垂。“我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吧?”他輕聲呢喃。

我猛地醒轉過來,狠狠地推開了他:“趙無恤!”

“是嗎?”他纏上來,不依不饒地問道。

“不是。”我調轉頭,快步往回走。

“是誰?伍封!”他幾步走到我面前,樣子很是可怕。

“不是,一個無情冷血的人。”

我說完,無恤突然呆住了,他不說話,越發讓我覺得尷尬,於是低頭自顧自地往回走。

“阿拾。”他追了上來。

“嗯?”

“你不會走,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我……”

“我剛才說的是認真的,無論我將來做什麼,你都不要費心幫我。”

“你確定?”我轉頭看著無恤的眼睛,我知道那裡藏著多大的抱負,“我會的也許不僅僅是行醫釀酒,我能幫你實現的,也許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我知道,我也許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你的能耐,你不需要再和我確認這一點。”無恤牽起我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不要為我籌謀,留下來,替我種藥釀酒吧!”

“我這輩子沒打算再嫁人了。”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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