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落定,到底是何人害他楚鈺心知肚明。
刺客與趙嫣無關,趙嫣是如何得知他為王家所救,又為何要派人安頓王家遠親,且秘密封口?
越是深究,越是一團謎霧。
“趙家當時對外宣稱趙嫣生病,閉門不出,可是實話?”
阿祥道,“趙大人並不在趙家,也不在小周山,到底在何處奴才實在不知,只知道大人回府時身上有傷,對外稱病,閉門不見客。趙家出事後大人託奴才遣散趙家僕役,後來奴才去了潼州,又被劉大人接回了劉府的私宅。”
趙嫣不在趙家,不在小周山,他在何地?
十一,金刀,趙嫣。
楚鈺閉了閉眼睛,終於道,“他傷在何處?”
阿祥道,“聽趙管家說,傷在肩背上,像是箭傷。”
阿祥話音落下,頭頂上方一片死寂,眼前只見一角明黃袍擺,袍擺上繡著金龍戲鳳圖。
良久,他聽到上方的天子如淬金玉的聲音,“階下民婦抬起頭來。”
三娘戰戰兢兢抬頭看去,只見御書案前年輕帝王俊挺英朗的眉目與深邃冷情的眼。
女人一雙杏眼中寫滿了震驚。
她與王石相住不遠,當日王家救回了兩人,其中一位少年瞎了眼睛。
她遠遠見過一次。
那不喜說話的年輕公子扶著少年在院中走路,伸手拂開風捲落在少年發上的花葉,目光柔軟。
“你可見過朕?”
三娘斂目,心臟如同擂鼓般跳動。
莫怪王石一家慘死,王家這是捲進了天家事中,死後能有一群兵士埋骨已是上蒼厚待了。
“民婦……見過!”
楚鈺案前置一幅裝幀精美的畫,畫中少女纖腰楚楚,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之仙姿。
天子回到案前,執起了手中的筆。
沒有人知道楚鈺落筆時候是怎樣的心境。
天子的硃紅御筆落在畫中美人的眉眼處,三分豔氣七分淡漠的眉眼便躍然於白紙上,眼尾微挑。
人們說這種眼形的人命苦,註定一生波折流離。
筆鋒轉下,仔細勾勒至殷紅的唇,淺淡的輪廓不足以描摹萬分之一。
他還記得這雙唇在大理寺的囚牢中時候柔軟的觸感。
這張臉,是從何時起記著如此清楚?
“她與當時跟在朕身邊的人有幾分像?”
三娘聽到天子如此問道。
第一百零二章
三娘細瞧畫中梅樹下的美人,五官漸與王家院中見過的公子模樣重疊。
那公子相貌實在是好,頗有些男生女相。
花骨朵一樣妙齡的姑娘們與他相比都要自慚形穢。
“九分相似。”三娘道。
趙嫣這樣的容貌,能與他有九分相似,這天底下可還有第二個?
階下的阿祥趴伏在青白相間的玉磚上,一動不動。
他敏銳地察覺出了三娘話音落下後階上的天子的呼吸沉重了幾分。
“朱旻盛!”
垂落的珍珠簾外候著的花衣大監躬身而入,入眼一片片撕碎揉皺的畫卷。
畫軸被生折成兩截。
再仔細瞧那細腰美人的五官,朱旻盛心驚肉跳,不敢再多看一眼。
“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從被撕碎的畫中抬起了一雙血紅的眼,手上還餘著被殘軸割裂的血跡。
“送這二人出宮,朕不想再看見這二人出現在京城!”
朱旻盛道“陛下,您的手……”
“滾!”
朱旻盛從未見過天子這般暴躁易怒的模樣,當下行禮躬身。
“陛下莫惱,奴才遵旨。”
阿祥與三娘被逐出宮門。
花衣大監於東門處負手而立,溫聲道,“二位以後,切記勿再返京了。”
禁宮巍峨而立,繁華似錦,是許多窮苦百姓一生都可望不及的地方。
朱瓦紅牆下落晶瑩厚雪,於是厚雪覆蓋了汙垢。
三娘腿軟了下來,阿祥撐起了她。
“咱們帶著幾個孩子,去離京城最遠的地方吧,我對不住趙大人,本也沒有臉面在京中呆了。”
三娘面色雪白道,“好。”
二人相互扶持於宮門前漸行漸遠,夕陽將落山下,嶺南風光正好。
花衣大監看這二人相攜遠去,嘆息道,“人這一生,得一知心人,難啊。”
身側小監道,“的確如此。”
朱旻盛此時心中想到的是冷宮中紅顏薄命的驪妃。
若非陛下下旨查了當年苛待過驪妃娘娘的舊人,戴高不會死於非命。
戴高做了什麼讓陛下將這貼身的大監同下等宮人一起活活杖斃,甚至連一句多問的話都無?
太后娘娘命戴高去羞辱驪妃,不是一個太監對后妃的羞辱一一
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羞辱。
被棄在冷宮的女人地位尚還不如宮中的一條野狗。
儘管戴高已經不是個男人,別的手段卻花樣百出,以這樣的手段在太后宮中安身立命。
而朱旻盛在冷宮中因緣巧合陪了驪妃一段時日,眼見驪妃受的種種折辱,看著她在冷宮中思念幼子成疾。常平死後戴高當道,朱旻盛裝聾作啞苟全性命,因指證戴高的罪行才有今日。
驪妃命苦心善,朱旻盛是死後尚受她陰庇之人,何以不感激她的恩德?
內宮中的事,樁樁件件說出來,髒汙了世人的眼。
朱旻盛想起了那眼含執拗的青袍史官。
他出行送這二人時沿途經過,見那史官孑然一身肅穆而立。
像一座靜默的石雕要落地生根。
“咱們且回去看看程大人吧。”
夜色漸涼,深宮中燈火通明。
燈花映雪,有宮人嬉鬧行走,廊外紅梅飛落了白玉階。
紅牆外一人緘默立著,肩上為風路打溼,發上落幾瓣紅梅。
一介清瘦文人,體力不支卻咬牙撐著,也不知能撐到什麼時候。
清潤執拗的一雙眼,挺的筆直的背脊,像極了十五年前跪在先帝寢宮外的趙長寧。
正殿內錦繡琳琅,暗香浮動。
冷風透過窗柩,拂散了月影,也傾倒了殿內放著梅花的玉瓶。
殘卷片片揚起,畫中美人的一瓣碎頁被吹落在天子腳畔。
天子彎下腰,撿起了那一瓣碎頁,正對一雙微微上挑的眼。
手中一顫,薄紙遂又重新打著旋落在了玉磚上。
楚鈺對趙嫣的記憶始於先帝寢宮外擦肩而過的一面。
有些凌亂的外襟,被啃吻泛紅的唇,無一不彰顯著這是一個以身侍君的玩物。
若他安心呆在帝王塌上輾轉成歡,楚鈺未必會對他徒生敵意,也許在先帝去後,寬宏大量地給這玩物一個好去處,若是看的上眼,自己收了